黑梁 (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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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甘蔗和南方的不一样，南方的甘蔗粗，且脆，容易折断。北方的甘蔗不但细，而且非常柔韧，想折断本来就是很难的事情，在加上我们人小力薄，更是难上加难。结果，折倒了一大片，断的只有两三棵。谷雨看着我满头大汗的样子说，算了，今天我们够吃了，明天再想办法吧。

我们去老地方贪婪地吃完甘蔗，谷雨吩咐我，明天把你家的镰刀把子去掉带上，我就不信了！我支支晤晤答应着和他分手了。当我蹦蹦跳跳回到家门口时，眼前的事情把我吓傻了，只见那个阴沉着脸经常把我从噩梦中惊醒的黑大个，右手拿着皮鞭，左手抱着一捆甘蔗，象一堵墙一样站在我家大门前。我尖叫一声掉头就跑，只听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就被提起来，整个身子悬在半空。

回到门口，他把我放在地上，别扭地笑着对我说，你你你这个小小娃娃，偷偷偷东西还还还留证据，不是我，你你你小子早早早就让队长抓住了！好好的甘蔗，你你你折倒那么大一一一片，你想让你你你老子挨斗是不是？哭着的我听到他结结巴巴说话，噗嗤一声笑了。他把甘蔗撂在我面前说，你你你小子还还还笑？等着挨挨挨揍把你！不学好，学学学坏人偷偷偷东西呀你？！然后坐在那里看着我，直看的我心里发毛，可是我一动也不敢动。

那天，我父亲狠狠地揍了我一顿，我母亲哭着拉我父亲也拉不住。最后，我向父亲保证今后绝对不再偷人家东西，父亲狠狠地说，如果再发现你偷人家东西，我剁掉你的手指头！从此，我恨黑梁，因为，在我父母眼里，我一直是个很乖的孩子，我父亲从来没有打骂过我，如果不是他，我父亲也不会整天用那么毒辣的眼光看着我，他原来看我的眼光是多么慈祥呀！

下午上学去的路上，我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谷雨，谷雨转到我身后，看着我肿起来老高的屁股哈哈大笑。我从地上拿起一块石头气愤地说，谷雨，靠，都是你！不是你我也不会去偷生产队的东西，不是你我也不会挨揍，再笑老子给你拼命！谷雨看我认真了，忙说，不要这样呀，好，都是我错了，今后我去偷，你等着吃，好了吧？再说，都是怪那个黑梁，等我们长大了，我替你收拾他！我想了想说，就是，都是他，长大了我们一起去揍他！我们都笑了。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去偷过东西，而谷雨一如既往的去偷，回来总是我分一半。说也奇怪，谷雨偷东西屡屡得手，从来就没有被人发现，直到十多年后，在一次惊动全省的团伙盗窃案中，他首次被捕。当时，他年仅二十岁，并且是团伙的首脑人物。记得我去劳教所看他的时候，他低着头说，如果那次我们偷甘蔗被黑梁逮住的人是我就好了......这些，都是后话了。

六岁那年，我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灾难，用现在我深通玄学的朋友的话说，那是劫数，是劫数你就逃不过。

那是一个春天，我和几个小伙伴在菜园追逐着玩耍。当时，我在前面跑，他们在后面追，我边跑边回头看他们，终生难忘的事情就在那一瞬间发生了：我脚下突然踩空，扑通一声掉进那深不见底的机井里。我沉进井底，喝了几口水，井水的反作用把我弹出水面，我下意识地紧紧抱住机井的管道，大声哭起来，井面上的小伙伴也因惊吓随即哭了起来。

井很深，方圆四百多亩田地全靠它来浇灌，无论天有多旱，井水也不会干枯；井里的地方很开阔，抱着水车管道根本不能摸到井壁。井底的水面上水蛇游走，螃蟹和叫不出名字的水生物在井壁上爬行。我害怕到了极点，哭的喉咙开始嘶哑，我感觉胳膊上快没有了力气，我的身子渐渐开始下滑，井水已经埋到我的脖子。

突然，那熟悉的脚步声急促地响起，一张黑红的脸就在这时出现在井口，黑梁来了！我象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样大声叫喊：救我呀！救我呀！他大声说，不要害怕孩子，我就下来，抱紧，不要松手，我很快就回来！他的脸很快在井口消失。

大约几分钟后，他又重新出现在我的视线，他拉着一根绳子蹬着井壁滑下来，拉住我的胳膊对我说，来，上我背上，抱紧我的脖子！我照他的话做了。他双手拉着绳子，驮着我艰难地一步一步蹬着井壁往上爬。贴在他的背上，我感觉是那么的安全，我顿时不再害怕。

我得救了，黑梁的双手满是鲜血。我母亲抱着我在他面前跪下磕头，他赶忙上前拉起我们母子说，别别别这样！你看你看，遇见这事不管是是是谁都都都会救的！起来，起起起来呀！听到他结巴，我又想笑，但是我没有笑出声。

我突然想起来，刚才他在救我的时候说话并不结巴呀，我感觉奇怪不已。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说话结巴的人在心急的时候说话就不结巴了。从此，我再也不恨黑梁了，每次看到他，竟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也就在那年秋天，生产队解散了，成立了村委会，土地分到了各家各户。黑梁再也不能给生产队看管庄稼了，但是他仍然拿着他的皮鞭在原野里转悠，皮鞭仍然是那么响亮，哨子仍然是那么低沉而强劲。

一年后，在一个冬天的上午，村里人发现黑梁死在村后的田野里。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在寒冷的天气里去那里，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得了什么病症。

黑梁出殡那天，北风呼叫，天突然下起了雪，扬扬洒洒，漫天飞舞，整个原野片刻间成了白茫茫的混沌世界。母亲说，是黑梁人好，天都为他戴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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