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文科状元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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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去到工厂，听技术人员讲工艺流程和设备，他言语间非常自豪，尤其谈到装卸设备的自动化，不自觉地大笑，说这个方面海源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而且成功了。这样的认同感和归属感能让每一个见到的人动容。

其实想想，现在是一个多元化的时代，每一个人都自成一体，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代言人，这种对自我的强调，势必会削弱对集体荣誉的追求，这是我这么多年以来，看到的最能展现集体荣誉的一个场景，这是一种久违的感觉，怕是久到要追溯到少先队时代才能体会到。

下午收到覃谦逸的信息，得知他经过三年的努力，终于考上了某重点大学的现当代文学专业，我真心为他感到高兴，虽然他言语间并没有多少喜悦之情。

沈家山、覃谦逸、我还有杨小芮，我们四个是鱼木溪的同龄人，一起上学，一起长大，虽然小芮要比我们小一岁，但因为她早上一年学，所以就忽略不计这种年龄差。至于路千千，她本是城里姑娘，只因为外婆家在鱼木溪，才和我们有了交集。初见千千，大约是五岁那年的夏天，我们全都自惭形秽，因为她很白净，穿着漂亮的蓬蓬裙，梳着丸子头，一派小公主的气象，反观我们，穿着有补丁的衣裤，胡乱扎的马尾因为淘气披散开来，没有一点女孩子该有的样子，男孩们就更不用说了，全身都是泥点，光着上身，皮肤黝黑，跳进水潭里，像泥鳅一样光滑。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路千千喜欢沈家山，却从来都得不到回应，最根本的原因，在五岁那年就种下了，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真相如何，只有沈家山自己最清楚，可是，却没有人敢问。

后来，光阴荏苒，我们都长大了，在不同的地方上大学，有了不同的人生际遇，但是每个人都知道，人生最难忘的就是童年的伙伴和往日的时光，大家的故事以后分别讲述，我今天最想讲的是覃谦逸的故事。

覃谦逸迄今为止做得最轰动的一件事就是，他是2004年青岩市的高考文科状元，能到国内顶尖的高校去上学，我们虽然羡慕，甚至有些嫉妒，但也是真心为他高兴，因为他的确是我们当中家境最贫寒、学习最刻苦、为人最忠厚的那一个，当然在这里必须澄清一下，整个鱼木溪都很贫困，只是他家尤甚。记得我们小时候，家里都点煤油灯，到了90年代中期，村里才通电，家家都装上了电灯，唯有覃谦逸家依然点着煤油灯，直到2008年，覃谦逸被学校保研，并且获得了一笔奖学金和一笔助学金，他们家才终于用上电灯。

这样说起来，覃谦逸是名副其实的凤凰男，只是并没有白富美对他产生爱情，他一直单身到现在，虽然也喜欢过什么人，但最终都没能长久。

在我们看来，其实覃谦逸是非常好的人，杨小芮曾经喜欢过他，最后觉得他成绩好，自己配不上，所以就放弃了，我为小芮难过，她却并没有遗憾。我仔细分析过原因，你别看覃谦逸家庭条件差，长相也一般，可是内心却是很孤傲的，他身上有一种理想主义的劲儿，总认为凭着自己努力，能干一番大事业，能过上理想的生活。虽然，他和路千千都有理想主义的特质，但他跟千千又不一样，千千是那种因为出生条件优越，顺理成章要活在云端的，覃谦逸却是那种没有活在云端的物质条件，但灵魂却一直在云端，我想，不被生活伤害，不撞了南墙，他是看不到生活的残酷的。

覃谦逸硕士毕业以后当了院长助理的助理，本以为可以大展宏图，却不料总是陷入日常事务里，不仅荒废了所学的知识，更是消磨了斗志，其实他和我一样，因为没有好的家庭条件可以让我们一条一条去实践，只能先就业再择业，只是在这个就业的过程中，我和他走了不同的道路。我是强力说服自己要融入，要磨平棱角，藏起锋芒，他却憋着一股劲，偏偏不肯向现实低头，顶着巨大的精神压力，一边工作，一边考博，最后终于成功了。但虽然这是他一个奋斗的目标，真正实现的时候却没有那么激动，因为我发现，跟几年前相比，他很明显低沉了很多，他头一次跟我说，他发现钱真的是个好东西，他说，学业上的成功并不能抵消生活里的失败，他已经三十多岁了，却没房没车，几年前非常喜欢一个人，但他连对方喜欢的一套茶具都买不起，挫败感非常强。

我很真诚地说，他一直都是我们鱼木溪的骄傲，一直活在金榜题名、跨马游街的传奇里，他在高校的工作是我所向往的，他永远是我们当中最优秀的那一个，可是他却并不认同，他认为当今这个社会，文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挣钱的能力和拥有的社会地位。不过他又说，好在一切的摇摆都过去了，这几年，他也想明白了，自己当不了别人的救世主，也没办法给鱼木溪的人们谋求幸福，甚至都不能让父母亲安享晚年，三十岁那一年，他终于肯承认自己并不是天才，虽然曾经获得过状元，但并没有多少惊天地泣鬼神的能力，自己不过是一个非常非常普通的人，以前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不过是学生时代的错觉罢了。

我在这里写覃谦逸，其实是思考，为什么理想主义者会和这个社会如此格格不入？我们都知道，覃谦逸绝对有特立独行的能力和学识，可是他却在现实世界里碰得头破血流，不仅社会不认可他的理想主义，连他自己都不敢再认同了，他有抱负，想要反哺家乡，这是他的枷锁和心牢，最后却在短短的十年中，被自己彻底否定。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他的追求，你可以说他不切实际，甚至讥笑他不识时务，但是你不得不承认，这是十分可贵的文化传承和个人品质，俗气的我们做不到，并不代表这种理想不该有。

一个理想主义者要放弃理想主义了，就像一个文学爱好者要做文学的叛徒一样，是非常让人心酸的，但却不能勉强他坚持，因为坚持的代价有可能是他所承受不起的。

但是无论如何，我都希望，覃谦逸的烦恼只是暂时的，等时间过去只要他依然坚持，说不定哪天就能实现曾经的理想，这个世界真的需要这样的理想，也需要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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