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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辩机忍不住惊讶抬头,就对上了玄奘那双古井一般幽深的眼睛,那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眼神实在是太过让人胆寒。
他不由得嗫嚅一句:“大师,您这是……”
玄奘微微颔首,“你且随我来吧。”
说着,侧过身去,露出了后头一条十分不起眼的嶙峋小路。
这会儿,底下行人渐渐也上来了,辩机转过身去跟完全愣住的静云打了个招呼,叫对方不用管他,再一往前,就随着玄奘一同隐没在了丛林中。
这条路,极其隐蔽,或者说它本不应当被称为小路,只不过是能叫人走而已,可是瞧着那路面难走的要命,时不时就有树枝伸出来阻碍他们的去路,也就知道平日里大约是没人从这里过的。
玄奘带着他往深处行进,不知不觉,前方竟然是到了山边。
一处断崖,就横在前头,将这条路拦腰截断,低头去看,底下深不见底,看上去实在是颇有惊心动魄之感。
二人就站在断崖边,风一吹,僧袍便飞扬而起。
一白一灰,应当是那月白僧袍更加亮眼一些,可辩机瞧着对面之人,却觉得那再普通不过的僧袍到了对方身上,就被穿成了丝绸锦缎一般。
站在玄奘面前,即便对方就那样子站着什么也不做,却足够叫旁人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
更别说是自认罪孽深重的辩机,他低着头,越沉默,越觉得肩头沉重。
“世人都说,看破红尘,便入佛门。可如今,我倒是瞧见了一位多情之人……”
玄奘瞧着他垂首不语的模样,面上一直含笑,“我西行十余载,只为求得佛语真谛,可在我终于抵达目的地的时候,你猜,我瞧见了什么?”
辩机微微拧眉,琢磨了下,试探着问了句:“西域高僧?”
他一说,玄奘便低笑起来,好像是在笑他说的话太傻,“若单单只是这般,我又何必叫你过来。”
“那……”
玄奘伸在袖中的手拿了出来,干净的掌心之上,正静静躺着一个巴掌大的金色莲台。
那莲台看起来好像是融了金子制成的,可是却要比金子剔透多了,里头隐隐亮着玉一般的色泽,就算不是个明眼人,这么看过去也得知道这是个好东西。
“你心中有惑,问它便是。”
辩机有些不明所以,又听对方接着说了句:“前世种下的因,便有今世的果,你不摘,那惑便要追随你一生,为你平添许多烦恼啊。”
这话让他一下子嘴角紧绷起来,脸上温和的笑容看起来变得有些勉强,带着心跳都不由自主加快了些。
金莲台到了辩机手上,玄奘随即转身,目光落在那断崖之外。
“西行十余载,路上,我越是向前,心中疑惑便越是多,无人开解,也不知如何开解。”
“我曾立下重誓,不寻得真理,绝不回头一步,但你应当不知,当我踏出玉门关走上那片茫茫无边的大漠时,我回头了。”
辩机皱眉,听他说这样的话,目光中不由带上了几分惊诧。
玄奘并未转身,只是低叹一声,摇了摇头,似乎是有些感慨:“在那片大漠之上,我迷失方向后,又不慎将装水的水囊打翻,一滴不剩。那时,我脑中闪过的第一个想法就是——”
“后退吧,我走不下去了。”
短短几句话,虽然对方诉说时的语气很平淡,可辩机仍旧能从中听出惊心动魄之感。
茫茫大漠,无边无际,烈日在头顶上悬挂着,身边却连一滴水都没有。
在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地方,只有一个孤独的身影在向前行进,这种境况,光想想都知道当时身处其中的人会有多绝望。
玄奘虽说他也曾想过回头,但他是确确实实走到了西域,走出了那片大漠,而冒出那样的想法实在是不足为奇,因为不管他究竟如何,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不过一具肉体凡胎,也会渴,也会饿,也会有判断失误的时候。
古往今来,想西行之人足有千百,在玄奘之前并非没有人抵达过西域。
可在他之前,只有一个人成功。
其余的人,不是回了头,就是已经葬身在西行之路上,再也没有机会回头了。
他说自己想要回头,但就是说了这话,反而是让人更加敬佩了。
辩机忍不住心头澎湃,虽然面上不显,可他还是忍不住躬身,声音沉沉,低声念了句佛号,以此来表达他的敬佩之心。
玄奘仍旧没回头,只是低声叹。
“在那片大漠中,我见不到前行之路,也丢失了后退的路,身边只有一匹同样疲惫的老马陪着我,在漫天黄沙中和我一路前行。”
“滴水未进几日之后,我开始瞧见大漠里妖魔横行,青面獠牙的鬼怪肆意狂笑,就好像是在嘲笑我,说我痴心妄想,说我走不出这片大漠。”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捡到了它。”
玄奘微微侧头,唇角似乎带着笑:“……那个金莲台,它没有救我脱困,但它让我看到了许多事情。”
辩机难得有些急切:“什么?”
“关于你。”
“——和其他一些我同样不熟悉的人们。”
玄奘终于肯转过身来,他往前走了几步,几乎要和辩机肩并肩。
掌心的金莲台似乎是闪了闪,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头顶微弱的阳光照到了它,又或者是其他原因,它的模样好像比第一眼见到时变得更加耀眼了。
玄奘的手指轻轻点在金莲台之上,声音沉稳,不带半点飘忽,只是问他:“多情人,你动了心,破了戒,是吗?”
但与其说是问,倒不如说是肯定更加确切一些,因为无需再问。
这次,辩机是真的怔住了。
低头看着金莲台,上头的光芒几乎是有些刺眼,扎得他双眼发痛。
可再眨眼看过去,上头却没有半点光芒,好像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辩机忽然间有些恐慌,只觉得喉咙深处又干又涩,舌尖隐隐发苦,难受的很。
这高山上的风,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凛冽了?
掌心的金莲台隐隐有些发烫,他下意识抓紧,那金莲台却好像是化作了一团烈火,要硬生生将他点燃一般。
玄奘收了手,腕间的佛珠随着他的动作在轻轻摇晃。
“这世间情爱之事,是你的迷障,也是你的惑。既然如此,解开便是,又为何要如此为难自己?”
“它是为你而来,你便随它去吧……况且,这不一定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