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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如墨,荒草萋萋,连绵的坟茔上,间或绕着枯藤,竹竿斜挑一盏红纸灯笼,一团朦胧朱光在凄迷的月色下晃晃悠悠。
红衣秾艳的偃术师,横抱着雪肤乌发的美人,穿行于荒山野冢之间。
商弦尚陷在迷魂散的药效中,人事不省地侧枕在朝斐的胸膛上,呈依偎之姿,双眸前被蒙了一段黑绫,更深露重,他从朝斐肘弯披垂而下的青丝,被浸得湿润莹亮。
掌灯在前方照明引路的老翁停下了脚步:“少主,到了。”
“嗯。”朝斐亦驻足,咬破舌尖,俯首将藏在舌下的解药,和一口舌尖血一同哺进了商弦嘴里,继而解开覆盖住他双眼的黑绫,在他耳畔轻声唤道,“该醒了,商大人。”
解药滚入咽喉,商弦鸦睫应声颤了颤,仿若羽帘般轻轻掀起,墨翠瞳仁濛濛如含雾,倒映出朝斐的面孔与周遭的景象。
阴风恻恻,一片乱葬岗。
“此地隐秘,在商大人正式与我们合作前,暂时还不能让商大人得知此地所在方位,因而对大人用了药,唐突了美人,还望商大人莫怪。”商弦神智恢复清明后,微挣着身子想从朝斐怀里下来,朝斐顺势将他放到了地上,扶着他的肩膀帮助他站稳。
商弦不喜欢被人称为美人,微微蹙起了眉心:“这里,就是你口中的‘世外之地’?”
朝斐但笑不答,冲老翁使了个眼色。
老翁会意,枯瘦的左手摸上身前的一座矮坟,轻车熟路地摁下了隐匿于苍藓后的机关,铁链锁扣滑动开启之声霎时响起,惊飞了一只停伫在枝头的寒鸦,蓬蓬鸦絮飘坠四散。
矮坟旁一块遍布苔痕的磐石移开了,地面向下塌陷,显露出了一条曲折通幽的楼梯。
老翁当先挑着灯笼走了下去,朝斐走下两级楼梯,回过身,朝商弦伸出一只手。
商弦顿了顿,将手搭上他摊开的手掌,朝斐将它牢牢握住,便是彼此交换了信任与承诺。
他们都进去后,磐石被铁链牵引着,重新堵住了头顶的入口,严丝合缝,不留半点异样痕迹,三人下到楼梯底,沿着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地道前行,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幽壑,夹于两山之间,既深且长,明月照不透的雾岚萦绕在其中,雾中透出灯笼的红光,被雾气漶化得昏晦,仿佛一把把蒙着油光的纸伞,令这幽壑比起仙境,更像是魅影幢幢的鬼域。
“这里,才是我口中的‘世外之地’。”
……
“你这小院里,竟还有秋千。”商弦抚着秋千冰冷的铁索,耳边飘过了年少的晏灵栀和皇姐皇妹们,在宫闱中荡秋千时清脆如铃的笑声。
“过去住的地方也有秋千,我常常坐在上面,母亲在背后推着我……后来它被烈火烧毁了,所以到这儿之后,我让人又造了一架。”朝斐拂去秋千上凝结的薄霜,坐上去,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商弦也坐下。
商弦挨着他坐下来,朝斐便脱下外袍,披到他肩上:“夜深了,当心着凉。”
“少主。”一名丫鬟模样的少女走进篱笆围成的院落,为他们送水,明眸不住往商弦身上偷瞄。
她长这么大,还从不曾见过这样像画中仙客一般的男子哩!
商弦伸手拢住外袍的衿领,葱管般的指尖搭在绒绒狐毛上:“胤攻百越诸部,灭南越,还纵火焚烧了南越王宫?”
朝斐怔了一怔,哑然失笑:“宣帝果真冰雪聪明,事实证明,我没看错人。”
与商弦的古井无波正相反,他总是在笑,漆黑的眼底却有浓得化不开的阴郁,如蛛织网,只不过织的是恨意。
“我也不过是猜测罢了。”商弦声色平静,“南越人自古以白泽为信仰,王族会在肌肤上纹白泽图腾,你颈侧,是为了洗去刺青而留的疤?”
朝斐的手指随着他清如溅玉的话音,抚上了自己的脖颈,摩挲着那片狰狞的疤痕:“是啊,用火钳夹着烧红的木炭,按在脖子上,生生烫掉一层皮,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素来被列入酷刑的炮烙,被他加诸己身,还是用在如此关乎性命的部位,需要何等破釜沉舟的决心与勇气?如若放在从前,这是在风花雪月中长大的宣帝无法想象的。
商弦略微动容,转过头,看着他被青铜面具覆盖的侧脸:“我可以看看么?”
朝斐干脆利落地揭下了面具,饶是商弦早有准备,仍然禁不住瞳孔一缩。
半面世人,半面修罗。
商弦觉得自己的声音宛若一只新生蝴蝶,挣扎着破茧而出:“这是……那时候,那场大火……所致?”
“吓到商大人了吧?”朝斐将面具重新戴上,接住少女双手奉上的热水,用手心手背交替着试了试温度,递给商弦,“父王膝下共有三子,除了我,还有两位王兄,大王兄被胤国将军刀环筑杀,二王兄葬身火海,唯有我,因一名故友自愿代替我赴死,而侥幸逃过一劫。”
逃过一劫,如同含恨的游魂般活了下来。
他微微一顿:“那位故友,便是崔伯——今天你所见茶棚老翁,唯一的儿子。”
“若我没有记错,胤国征伐百越之地,是在五年前。老胤皇已经驾崩,新帝十岁出头,尚无鲸吞天下的野心,那么下令出兵之人……”
商弦跟朝斐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眸里看见了答案。
“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商弦捧着青釉小杯,杯中水已然有些凉了,这句诗,好似能洞穿残酷无情的岁月,洞穿前尘故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