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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匠王大赛如期举行。作为评判的傅君尧大爷不得不起了个大早,换上了大赛组委会特意给他准备的评审服,无比自恋地在铜镜前转了两圈——人帅,真是穿什么都好看啊!

这次知县大老爷也会参与评审,换句话说,他自己也会穿评审服,因此这件衣服的用料绝不像不包饭的匠王大赛那般粗糙,反而颇为讲究的绸缎,款式剪裁都很不错,尺码倒也合身,只是……只是这大红色的底色,为什么要配一根绿腰带呢?胸前的百花补图为什么也是绿的?

——哦,想起来了,知县解释过,因为料子底色是红色,花儿也绣红的,就看不见了。

嗯,这审美逻辑,没毛病。

“靠,装不下去了,气到不能保持微笑!什么破衣服,他怎么不把帽子也设计成个绿的呢!”傅爷悲愤捂脸。

“呦,我们家绿毛龟起来了啊。”鹿驰原笑嘻嘻走来,眼角微微弯起,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愉悦。

傅爷被他笑惯了,心中默念三百遍莫生气,笑道:“绿毛龟也有蠢王八喜欢,怎么的?看见你傅大爷我英俊潇洒的模样,被迷倒了吧?有事说事,没事边上玩泥巴去。”

“嘿,这回你还偏说对了,”鹿驰原随手拎来一把椅子坐下,二郎腿高高翘起,眼里染上七分笑意:“我还真就是来欣赏欣赏你这‘万红千绿’的喜气衣裳的。”

“……从衣裳送来你就开始笑笑笑,没完了啊?”傅君尧在怒气中灵光一闪,信步上前,挑起了他的下巴:“美人儿,是不是改变主意又想参赛,所以偷偷摸摸贿赂评审来了?”

“这样的评审啊——”鹿驰原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打量,咂嘴摇头:“也不知得多大勇气才敢来贿赂一二。”

傅爷趁机揩油,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勾人的目光如有实质,在他身上来回游走了个遍:“美人儿不需要勇气,贿赂用美色足矣。”

鹿驰原大方摊手:“还有一个时辰比赛开始,路程得小半个时辰,剩下那么点时间,不够我用啊,美~人~儿~”他刻意拖长了尾音,把话说得极其暧昧,手甚至在那人臀上掐了一把,果然弹性十足。

“……”双子座不愧为十二星座中的套路王,第一次耍流氓失败,傅爷悻悻而归。

等傅君尧赶到本次的比赛地点贡院的时候,时间刚刚好。知县大人和其他几位评审已经等候多时了,方才还在忐忑这位少爷会不会临时放鸽子,干脆不来——毕竟工部侍郎大人的公子也没人敢去催,直到看到傅爷真人原原本本地站在面前,六颗心才同时安定下来。

知县把比赛场地选在贡院,本来是想着都是朝廷的人,借个场地肯定不会收钱,能给他省一大笔上春风楼去吃酒的银子,没成想管贡院的主簿也是抱着这么个想法,拿朝廷的银子不当银子,使了劲儿的浪费,还美其名曰:既然来了贡院,那一切就得按照贡院的规矩来。

于是,等时辰一到,五门礼花齐放,寓意科举五经魁首揭榜,上百名官兵两列相对排开,守在贡院门口,随着礼花声响,红木栏杆的贡院大门始开,两栏大红对联自牌匾两侧由上而下展开,书曰: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横批:一定要中!

“……”这什么鬼!

一群来参加匠王大赛的匠人一脸懵逼,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紧接着,七位评审入场,在评审席依次入座。座位两侧高挂一红一黑两面旌旗,分别上书“恩”、“怨”两个大字,既威风,又遮阳。

这座位顺序也有讲究,本县的父母官知县大人自然坐在最中间,傅君尧托了他爹工部侍郎大人的福,身份尊贵,位列知县左侧,年逾古稀的老匠人列知县右侧,其余四位临县同僚分坐两列。

评审坐定后,又是一阵鞭鼓齐鸣,台下参赛的众匠人挤成黑压压的一片,看起来气势颇足——这么多人,抢银行够足够了。傅君尧看到隔壁知县大人偷偷地捂住额头,一副“这得浪费多少钱”的生不如死样,不知为何,心头非但不觉仪式神圣,反而升起了一种“粉墨登场”的滑稽感。

负责赛事宣判的小吏站在贡院正中央,中气十足地朗声高喊:“甲子年平阳县第一届匠王大赛,正式开场。第一场,妙笔生花。”

所谓妙笔生花,也就是考画画。作为匠人,自然不能没有绘图的能力。负责赛事的小吏会端上一座木雕的建筑模型,在每个参赛者面前走上一圈,让匠人当场用画笔还原建筑全貌,分上甲、甲等、甲虚和上乙、乙等、乙虚六个等级,每一个细节都是记分点。

这次考的建筑颇具名气,是京城的天坛回音壁,小吏运着木雕的模型短暂地巡过一圈后,便将它用红布遮盖好,参赛者便开始作画。傅君尧的爹是京官,从小出入京城,对回音壁自然熟悉,桌上又配了方便评审打分的笔墨,傅君尧看着匠人们在下面挥毫作画,一时兴起,也悄悄提起笔来,信手涂鸦。

回音壁,其实就是一圈圆形的围墙,像众星捧月似的保护着皇穹宇,围墙的弧度十分规则,墙面极其光滑整齐,故此便能造成规律的声波折射,形成回音。比如现在有两个人,分别站在东西两侧,贴墙而立。一个人靠墙向北说话,声波就会沿着墙壁连续折射前进,传到另一端去,无论说话的人声音多小,都可以使对方听得清清楚楚,而且声音悠长,堪称奇趣,给人造成一种“天人感应”的神秘气氛,是皇室忽悠人的重要手段之一。

但其实归根到底,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声学传播原理,对于傅君尧这样的理科生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的把戏,因此寥寥数笔,一座由气度恢弘的回音壁便在纸上成型。

“傅……傅公子,这是你刚才画的?”一旁知县大人探过头来,瞠目结舌地问。

傅君尧见惯了鹿驰原巧夺天工的精湛画技,再看自己的画,好像什么都是一坨没有灵气的粑粑屎,于是以己度人,还当知县在笑他水平太臭,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随手涂鸦,见笑了。”

知县大人默默擦了擦额角的汗:“不敢当,不敢当。”

堂堂工部侍郎的公子,有京城的豪宅不住,偏偏来平阳县这穷乡僻壤落脚,他还以为这人定是个没什么出息的纨绔,今日一见,傅公子笔下的建筑,竟比他这一生见过的大部分能工巧匠作品还要精致生动,心中不由感叹: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啊。

其他评审闻讯,也吵着要看傅公子的“大作”。本来嘛,大家都觉得知县大人的夸奖是随口胡说,拍侍郎公子的马屁而已。拍马屁这种事,有一就有二,当然得跟风了,于是打了一堆口是心非的腹稿,正要表演出口成章时,看见作品傻眼了。

——敢情侍郎公子还是个真才实学派,这是简直就是要接掌工部的节奏啊!这些人精们纷纷重新组织语言,把华而不实的词语都删了,改成了谦虚谨慎的夸奖,由内而外的叹服,真可谓巧舌如簧,舌灿生莲。

一直觉得自己画的是粑粑屎的傅爷在心中默默的想:真是高手在民间啊。这几位大人这么拍马屁的功夫这么高,不去外交部太可惜了!这样的人才不用多,五百个,集体派去边疆游说,可能连仗都不用打了。

又等了一会儿,比赛时间终于到了。台下还有不少匠人没画完,但也通通被勒令停笔,由专门负责赛事的小吏收回画纸,打乱顺序,分给七位评审交叉审阅,每张画纸最少要被三个评审打过分,放可作准。

当傅爷看完了手上大约一半量的画纸,开始怀疑人生了。

哥参加的真的是匠王大赛吗?这些画真的都是出自匠人之手吗?画的都是些什么鬼啊!歪七扭八,架构混乱,细节模糊,有的甚至连大方向都错了——回音壁得建造成圆形的围墙,方可产生回音,某些笨蛋匠人直接画成了一座四四方方的城,关键是还城门大开。再大的声音也回不去了好吗?

“哎,这些草包,别说跟鹿驰原比了,就算是跟哥比,都差着好几个银河系呢,让他们去主持修筑新堤坝,只怕下一场雨,沿岸的百姓就都淹死了。”傅爷自言自语,一脸嫌弃地翻着剩下的画纸,忽然眼前一亮。

一座圆形的围墙设计图映入眼帘,打磨的十分光滑的石砖对缝砌成,弧度柔和,砖瓦连接处□□无缝,非常利于声波的折射,整个墙体结构设计也巧妙合理,只是在墙根、墙顶等细节处,处理得还尚欠火候,但跟其他歪瓜裂枣相比,已经非常好了。

傅爷有心惜才,暗搓搓地扒开了写下匠人名字的折角,便看见“鹿游林”三个娟秀的小字立在纸张右上角。

傅君尧心中一紧:鹿游林果然来参赛了,早就说了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小家伙看着无害,其实绝对是个人精,这次来找鹿驰原,准没什么好事。就怕是别有用心,盯着鹿驰原那一手匠人绝活来的,那可真就请神容易送神难了。还是先静观其变,再便宜行事吧。傅爷给鹿游林打了个中肯的甲等,翻下一张图纸。

一炷香左右的时间,七位评审都审阅完毕了。由于有傅爷的“随手涂鸦”珠玉在前,这一场大家给的分数普遍不高,但也还算中肯。小吏上来收走了所有图纸,到内堂分门别类计分,主持赛事的小吏则立于贡院正中央,朗声宣布:“甲子年平阳县第一届匠王大赛第二场:‘鬼斧神工’,正式开始!”

鬼斧神工,顾名思义,也就是考雕刻建筑模型了,这是作为匠人的一项基本手艺,能不能靠这个吃饭,就看雕刻的手艺有多好了。

负责赛事的四个小吏抬上来一张巨大的画卷,用木框装裱了起来,立在所有参赛者面前。

画卷大约半米宽,足足有两米长,比傅君尧人都要高,清明上河图式的散点透视构图,将平阳河流域内的十几个县全都囊括了进去。河水浩荡,河道弯弯折折,九曲回肠,沿河两岸的房屋、桥梁、建筑、城楼各具特色,山林中的奇花异树、牛羊牲畜姿态各异,还有沿河两岸的船只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一描绘细致,气度恢弘。

此画一出,几乎所有匠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惊世佳作啊。

这时,知县大人站了起来,主动担当了主持大局的任务:“各位名匠稍安勿躁,此画名为‘平阳图书’,是本朝著名画匠张洛所绘,画中的全景大家也万分熟悉,正是你我在座每一位的母亲河——平阳河。大家也都知道,近年来平阳河泛滥成灾,朝廷几次修筑堤坝,均不得治水之本,如今河床抬升,眼看雨季又要到来,为了保护我们的家乡,朝廷出钱又出力,办了这么一场盛大的匠王大赛,为的就是寻找出民间的能工巧匠,带领大家修筑出新的堤坝,捍卫我们的家乡!现在,就是各位匠人一展才学的时刻了,请大家尽情发挥,以这幅平阳河全景为基础,绘制治水之法,是修筑堤坝也好,建新桥梁也好,甚至是开坛祭天,祈求老天爷少下点雨,那也随你们的便——”

话说到这,台下发出阵阵哄笑。

知县大人显然是官场老手,怡然不惧,毫不怯场,官话一套一套地上来:“今天,邀请这么多个临县的精英匠人在此隆重集会,整个平阳县蓬荜有光,作为本县的父母官,本人更是与有荣焉。现在朝廷支持,百姓拥戴,可谓天时地利人和,相信只要大家尽己所能,就一定能修建出一座永远屹立不倒的新平阳大堤来,阻止河水泛滥,让我们自己、以及周围的亲友邻居们,得意安居乐业!”

“好!”事先安排的托当即起立叫好,掌声连连。台下众人的情绪立刻被点燃,万众一心,齐声鼓掌。

父母官大人谦虚颔首,低调地坐回原位,深藏功与名。

傅君尧叹服地鼓掌——要不是他亲眼见过知县大人在春风楼连日宿醉,抱着姑娘让人给他擦胭脂的辣眼画面,光听了方才那番话,估计也是要热泪盈眶、热血沸腾的。

啧啧,自古真情留不住,总是套路得人心呐。

等掌声平息,主持小吏才上场高声宣布:“比赛开始。”

比起之前的画画,木雕可是个时间漫长的力气活,别说比赛时间就一天了,哪怕是赛个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也不一定能刻出一个完整的建筑模型来。故此,这次匠王大赛采用的是更为方便的泥雕。

将黏土和一定比例的水调和,捏成方方正正的一大块,再配上专门做泥雕的刻刀和工具,给每个参赛者分一份,比赛就开始了。当然他们也可以自行带上棉布手套,方便捏形。柔软可塑性强的泥雕能给大赛节约一大半的时间,但就算这样,所需的时间也还是很长,知县大人不包午饭的想法肯定是落空了。

比赛一直进行到下午,当暂停指令响起的时候,几乎所有匠人都没有完全完成作品,但也大概成了个型。小吏将他们的作品一个一个收集起来,给评审过目。还是老规矩,六个等级打分制,有三个或以上的评审给过分的作品放可作准。

只是没想到,这一场收上来的作品竟然能比第一场还离谱,

其实治水的工程建筑无非也就那几个,什么大堤啦、大坝啦、蓄水池啦、桥梁啦……比较好的人,大多是手艺精致了些,但作品整体是中规中矩的,就治水而言,没有什么新创意。差的那可就五花八门了,别的不说,单说治水建筑,竟然还有人捏了庭院和庙宇前来交差,当真是滥竽充数。傅爷看得连连摇头,要真让这些人主持修筑新堤坝,那真是该担心平阳河两岸百姓的生命安全问题了。

他一边叹息一边走马观花,突然,一座桥梁模型让他眼前一亮,就像在一大堆黑乎乎的泥巴里,发现了一块金子。

那是一座巨大的石桥,磐石为底料,坐落在平阳河中游,河床最高的地段。拱形桥身,桥面两侧画有石栏,中间行车走马,两侧行人叫卖,好一副熙熙攘攘之态,栏板上雕刻着精美的九龙图案,雕工精致。

——跟他曾在鹿驰原书房里看到的新桥图纸一模一样。

难道鹿驰原口嫌体直,最后还是来参赛了?

不,不可能!这座泥雕虽然也算是雕工精致,但很多细节太过死板,桥面和栏板的连接处也太粗糙,就拿九龙图案来说,鹿驰原手下的九龙各个活灵活现,神态各异,仿佛随时要乘风而去;而这里的龙即使点了眼睛,也毫无灵气,就像离了水的死鱼。

傅爷疑惑之下,偷偷刮掉了模型底部的泥印,果然看见了“鹿游林”三个小字。

好啊,原来那小子在这儿摆了一道呢——用鹿驰原的作品,以自己的名义参赛,夺得匠王大赛魁首。这不就是抄袭嘛!

可怎么办呢?鹿驰原既然把图纸给鹿游林看了,就肯定不会出来指正他抄袭。而鹿驰原本人又根本无意参加这个比赛,一时间连可以匹敌的人都没有。综合上一场的成绩来看,鹿游林几乎是稳稳当当的最高分。可难道就让一个抄袭者、一个靠作弊才走到这一步的人,夺得魁首么?

傅君尧十分矛盾,他不能直接揭发,因为如果鹿驰原不肯指正鹿游林,他就根本没有证据说鹿游林抄袭,到时候恐怕还会被反咬一口,怎么办!怎么办!

“傅公子!傅公子!”

听到小吏在叫他,傅爷猛然抬头:“啊?”

小吏指了指他手上的分数牌:“时辰到了。”

“这……”他手上还捏着原本要给的“上甲”分数牌,可当知道对方是抄袭的之后,这个分数是如何也打不出来了。但若是换成乙虚,又太侮辱鹿驰原的作品,实在是两相为难。

“傅公子,别看啦,再耽误天都要黑了。”一旁的知县大人还以为他是沉迷建筑不可自拔,于是大手一挥,把分数牌抢了过来递给小吏:“统计去吧。”

“是,是。”小吏慌忙去后台统计。

傅君尧怅然若失,身体僵直地坐在评审席。

很快,小吏送来了最终的魁首,傅君尧迫不及待地抢过来打开一看,白纸上赫然写着“鹿游林”三个字,他脸色一白,好半天没吭一句声来。台上其他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本来嘛,是安排由知县大人来宣布魁首的,没成想被傅君尧一把将结果抢了过去,这不是下知县的面子么?在场的其他五位评审都吃了一惊,小吏也吓得不敢吭气儿,最后还是知县给了个台阶下,试探性地道:“傅公子,不如由你来宣布最终的魁首?”

“我是不会宣布他获得魁首的!”傅君尧斩钉截铁道。

“这……”好心给台阶的知县碰了一鼻子灰,大伙儿的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台下的参赛者也开始议论纷纷。

大概是众人的目光太热烈,傅君尧总算找回了一点理智,他轻咳一声,把纸条塞给知县,抱歉地道:“方才一时失态,失礼于各位长辈了。知县大人是我们平阳县的父母官,自然由您来宣布魁首,方名正言顺。”

知县面色稍霁,从善如流地接过了纸条,朗声宣布:“甲子年平阳县第一届匠王大赛的魁首是——鹿游林。”

台下惊喜有之,不服有之,叹息有之,鹿游林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走上台来,路过傅君尧身边时,用极低的声音喊了一句:“傅大哥,又见面了。”

傅君尧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知县大人当众将朝廷的派令递给他,并朗声宣布由鹿游林负责修建新平阳大堤,其余九名分数靠前的匠人从旁协助,不日动工。

木已成舟,尘埃落定。

傅君尧心情复杂慢慢往回走,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他本是北京晋江原创网的客服部部长,整个晋江都是靠着原创正版吃饭,抄袭、作弊在他这里的容忍度是非常低的。可是今天,在他担任评审的一场大赛中,却出现了抄袭的现象!更让人难受的事,他竟然无力回天,眼睁睁看着魁首被一个抄袭者所夺。这不仅仅是对匠人的侮辱,对建筑设计者的侮辱,也是对他人格的侮辱!他甚至连帮助抄袭作弊的鹿驰原也不能正视了。

浑浑噩噩回到鹿驰原的家门口,还没推门,大门就自行打开了,一张洋溢着轻松愉快的笑脸猛地凑近:“呦,我们傅大评审回来了啊~”

傅君尧看了他一眼,沉默地进门。

情绪不对啊。

鹿驰原不明所以,但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什么事是吃一顿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吃两顿!

“好了,傅大评审,外面的烦心事就留在外面吧,家里不是生气的地方,来,吃饭去,我买了你最爱吃……”

“不用了。”傅君尧打断他:“这又不是我家。”

鹿驰原一怔,看着傅君尧慢慢吞吞地走进房门,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慌乱。他自小到大就是风一样的男子,随性而行惯了,主张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自己的情绪自己消化,很少去干涉别人的情绪。但这一刻他隐隐觉得,如果再不去强制干涉一下,这个人可能就要离开他了。

鹿驰原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傅君尧,挡在了房门口:“发生什么事了?”

傅爷踌躇了一会儿,尽管他在心里不断暗示自己,鹿驰原愿意帮人作弊就帮人作弊呗,又不影响他走主线剧情,这到底也只是一个虚拟世界而已,离开了这个世界就谁也不认识谁了,没关系的。那一点点由现代社会带来的保护原创的版权意识,暂时抛开又有什么要紧——

可是,他做不到。

傅君尧从小浪到大,十岁纵横电玩城,十二岁开始无照飙电动车,十四岁叱咤酒吧迪厅,调酒、跳舞、飙车、撩闲无一不精,看着是个不讲究,可是他自己知道,他身上有很多根红线,是碰一下也不能的。

就像在处女座那个世界的时候,他宁愿任务失败永远回不去现实,也不能纵容程景轩毒杀朱庸;今天这事虽不牵扯人命,但抄袭也动了他的底线,至少,他短期内是无法直视鹿驰原了。

傅君尧推开挡在门口的鹿驰原:“没什么,我想回家了。在你这里打扰了挺久,颇为抱歉,谢谢照顾了。”说着,他打开房门,进去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鹿驰原再次挡回房门口,咬牙切齿:“你这是什么意思?!”

傅君尧头也不抬:“字面上的意思。”

鹿驰原直接给气笑了,毫无风度地上前一把拽住他的手,把收拾了一半的衣物仍得老远:“字面上的意思,哪个字面?在我家打扰很久了,觉得很抱歉?还是想干脆睡完就跑?”

傅君尧不想跟他吵架,正要去捡散落的衣物,却又被他一把拽了回来,傅君尧不得不抬起头,平静地看着那人:“一晌贪欢,各取所需,都是你情我愿的事,现在来说这些,没意思些了吧?”

本来嘛,这个时代民风开放,男欢女爱本是寻常。男女尚且如此,鹿驰原这等“小众爱好者”就更没有什么贞/操观念了。更何况他是双子座啊,风一样性格,为人处世不需要任何逻辑,全凭自己心情,是个彻彻底底的“今宵有酒今宵醉式”人物。傅君尧那段话,几乎是拿错了他的剧本,只是没想到,同样的台词,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竟然有如此大的杀伤力。

鹿驰原忽然嗤笑了一声,沉默片刻,终于放了手:“是没意思了。”

他慢慢踱回床边,重重地吐了口气,被子蒙上身,眼不见心不烦。

被子外传来悉悉索索的收拾声,他不需要睁开眼睛也可以清晰地“看到”傅君尧慢条斯理整理东西的样子,反正以往的每个熟悉的早晨,都是他收拾房间。

鹿驰原捂住耳朵不想去听,眼睛也紧紧闭上,假装自己又聋又哑,但脑子里就像开启了循环特效似的,不断回忆。脑海里交叉闪过很多画面,狠毒的亲生爹,助纣为虐的前朝宰相,丧心病狂的老木匠……可最多的,还是那个傻不愣登来敲门、一边做饭一边抱怨、看到他画建筑就走不动路、喝了两坛酒便醉倒还以为自己酒量很好的傅君尧。毕竟他是自己这短短二十几年冰凉坎坷的记忆里,唯一的温暖了啊。

“呀吱”一声,大门打开,傅君尧刚抬起半个腿,准备跨过门槛,突然听见身后一阵风似的响动,紧接着包袱被人用力扯住,他一个重心不稳,向后倒去,磕进一个温暖的胸膛。

傅君尧浑身一僵。

紧接着迎来了鹿驰原的一阵狂吼:“有什么不满,你就不能直接说出来吗?如果……如果是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或者是惹你生气了,你起码要跟我说一声啊!一声不吭就走,连个交代都没有,算怎么回事?

傅爷半身不遂地转过身,本来想说几句漂亮的套路话,好聚好散,没成想刚一张口,打好的腹稿就随风而散,温和的话语到嘴边,硬拐成了冷嘲热讽:“你跟鹿游林的事,不也没跟我交代一声么?”

“鹿游林?”

傅君尧知道他不愿往事重提,转过身去,正琢磨着找个台阶,好把刚才的话题绕开:“我……”

“如果是这件事——”鹿驰原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傅君尧紧张地屏住呼吸。

他忽然嗤笑一声,像是在笑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画蛇添足:“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他是我养父的亲生儿子,这你知道。我养父——他们家有世代遗传的精神病,面对再小的事情也会表现出近乎残忍的偏执。比如以前,我养父在画建筑图纸的时候,如果一直不能画出令他满意的作品,他就会自残,会用小木钻不断地钻自己的大腿,会用刻刀一点一点把自己脚上的指甲给削下来,要是脚上的指甲削光了,他就会折腾自己的手指甲。只要没有灵感,除了食指和拇指之外,其他指甲都会被他削光,直至血肉模糊也不会停止。”

傅君尧倒吸一口凉气,一股寒流悄无声息地爬上背脊。

鹿驰原继续道:“至于鹿游林,他……”

“那他有没有伤害你?”傅君尧从恶寒中猛然惊醒,冲口而出,几乎是本能地抓起鹿驰原的手一点一点仔细查看,连指甲缝儿里的边边角角都不放过——还好,还好他没事。

傅爷惊魂未定的心脏慢慢回落,整个身子都放松了起来,以至于没注意到鹿驰原一闪而过的难堪。

“抱歉,打断你了,你继续。”傅君尧放开他的手,颇为不自在地道。

鹿驰原压低声音,让吸气的动作不那么明显:“没事——至于鹿游林,他的偏执表现为很喜欢跟我抢东西,小时候的玩具、过年过节时的零食、喜欢的木雕、刚画好的建筑图纸,他都喜欢抢。有时候家里明明准备了两份,他会扔掉自己的那一份,再来抢我的。以前,我只以为他是讨厌我,后来我养母说漏了嘴,我这才知道,养父家祖祖辈辈都有这个怪病。”

用现代知识解释的话,其实这就是一种可遗传的心理病,可惜傅君尧选修的心理学课程全逃掉了,一点儿也帮不上忙,只能问:“有大夫看过么?大夫怎么说。”

鹿驰原低叹一声:“当然看过,大夫说这是隐藏在血脉里的一种病,除非把人身上的血液放干,否则他也无能为力。”

“所以,你就一直迁就鹿游林,他要什么,你就给他什么?”

鹿驰原不置可否:“我这个人可能天生心眼儿大,女娲娘娘来了都补不上。很多东西我不是不想计较,只是真的不在意。拨浪鼓,他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就玩过了;冰糖葫芦,小时候我也吃过;从西南运来的木雕,我又不是自己雕不出来;刚画好的建筑图纸,养父画得精致,可我再长大一点也能比他画得好……这些东西,真的没那么重要,也不值得我去争抢。反而养父母对他那种发自内心的喜爱与关怀,让我羡慕得紧,可惜这是怎么也抢不来的。”

“可是……”傅君尧深吸一口,试探性地道:“倾注了你所有心血的新桥梁图纸,也不重要么?他拿着你的心血骗了天下人,甚至不自量力去主持修筑新堤坝,你也可以纵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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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道中落贵公子——处女座(三)

本来傅君尧因为即将到来的“坦诚相见”十分忐忑,不过在准备药浴的过程中,他的心就一点一点放了下来。原因无他, 这黑不溜秋的药浴, 就是把夜明珠仍进去了都不见得能找到,看得见什么啊。

傅君尧依着记忆中的药方仔细地调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到毫厘不失, 可他又没有原来的傅君尧那份熟练, 故此调起药来格外慢,足足加了三回热水才堪堪调好,挨骂也就不奇怪了。

“今天被乌龟精附身了?”程景轩斜了他一眼, 淡淡地道。

傅君尧默默把药汤倒入浴桶里,忍不住悲从中来, 泪满衣裳。

想他傅君尧当年在晋江那可是迷妹万千,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连副总裁三叔都管不了他, 如今被技术部坑害,误入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星座系统,整天被虚拟数据里的处女座糟蹋嫌弃, 还不能还嘴,这也太惨了点吧?

傅爷想了想,觉得这个节奏不对,男儿当自强啊!于是他在顾影自怜的同时,就调动了比长城还厚的脸皮,准备好迎接程景轩从头到脚的各路数落,还之以嬉皮笑脸,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不说话了。

难道又傲娇了?

处女座的心思你别猜╮(╯▽╰)╭

“更衣。”程景轩颐指气使地道。

傅君尧嘿嘿一笑,在心里默默地尖着嗓子喊了一句“喳,老佛爷”,上前更衣。

以前人家总说处女座有洁癖,傅君尧一开始还觉得爱干净也没什么不好,不过接触完程景轩他就明白了,处女座的洁癖跟正常人的洁癖——根!本!不!一!样!

就说程景轩这货吧,衣裳腰带鞋子都只穿白色的便罢了,就连从束发的缎带到脚下的袜子都是纯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挂孝呢。傅君尧刚帮他脱下外衣,这位爷就又使唤他。

“去洗个手再来。”

“我刚洗过!”傅君尧争辩。

“碰了外衫,脏了。连指甲缝儿都要再洗一次,否则别来碰我。”

傅君尧默默翻了个白眼,嘟囔道:“之前你自己都摔地上了,不比我脏多了?也没看你嫌弃自己啊。”

程景轩声音一沉:“嘟囔什么呢?”

“没没没,您先休息会,我这就出去洗手行了吧。”说着,傅君尧去井边打了半桶凉水,用皂角把指缝都搓了三遍,擦干了手来伺候程大爷,哪知才刚一碰到他,这位爷又不干了。

“手这么冰,想冻死我么!”

“嘿!”是可忍孰不可忍,傅爷彻底炸毛,“给你几分颜色还开起染坊来了?”

程景轩高冷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终于彻底激怒了傅君尧。

星座手环不断震动,脑海里频繁出现提示音,无非就是“处女座就是事儿逼属性,没恶意!”“处女座就怕人激!”“处女座吃软不吃硬!”之类的话,可傅爷脾气一上来,管他三七二十一,该炸就炸。

他把手里的毛巾一扔,双手叉腰,怒道:“有本事你自己站起来洗去,再这么事儿逼哥可不管你了啊!”

程景轩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全身都炸开了,他暴躁地怒吼:“我就是一个半身不遂的瘸子怎么了!我就是一辈子都不能像正常人那样站立走路又怎么了!要你们可怜了?想滚便滚,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得,这回踩着地雷了。

傅君尧自觉失言,下意识看了他蜷缩着动弹不得的双腿一眼,心登时软了下来。

这个眼神就更加刺激程景轩了,他气得挣扎着直想走,奈何双腿一点儿知觉都没有,根本迈不动步子,这样英俊的少年本应该是天之骄子,此刻却像一只死命挣扎都翻不过身来的王八,看着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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