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赵姨娘的酸苦辣（上） (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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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环记得后来亲姐探春参与协理家事时，母亲赵姨娘的弟弟赵国基，也就是他的舅舅死了，大嫂李纨的意思要照袭人之母去世的标准，赏银四十两，但探春说：“先前老太太屋里的老姨奶奶，也有家里的，也有外头的，家里的姨奶奶家死了人，和外头的姨奶奶家里死了人，赏赐标准是不同的。”并要了旧账查时，记载说，两个家里的赏过皆二十两，两个外头的皆赏过四十两。所谓“外头的”，是从外面平民中买了来做姨娘的，而所谓“家里的”，即是小说中多次提到的“家生女儿”，是家中奴仆所生的孩子，奴仆的孩子，长大后依然是贾家的奴仆。

探春查过帐后，做出了决断：依据旧例，赏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二十两。据此，赵姨娘该是“家里的”。

贾环认为，母亲赵姨娘绝不是王夫人的陪嫁丫鬟。首先，陪嫁的丫鬟不是任意一个丫鬟就可胜任，多半是小姐出嫁前贴身服侍过小姐，并且和小姐的关系亲同姐妹的大丫鬟，如宝钗的莺儿，黛玉的紫鹃。这一点，我们从王熙凤对平儿的亲密与随意，平儿对王熙凤的亦仆亦友的关系上，看得很明白。然而，王夫人对赵姨娘，只有厌弃、嫌恶，看不出半点儿曾经有过的亲密；赵姨娘对王夫人，也只是又惧又恨，又是抱怨，又想巴结讨好，这恰恰说明她们之间的距离。其次，贾环的记忆中因嫉妒宝玉的受宠，故意推倒灯油烫伤了宝玉时，王夫人叫过赵姨娘来骂道：“养出这样黑心不知道理下流种子来，也不管管！几番几次我都不理论，你们得了意了，越发上来了！”王夫人对赵姨娘“几番几次不理论”，大约不会是纵宠，或是宽仁，而更可能是在嫌恶之外多少有一点忌惮之心的。

赵姨娘既是“家里的”，又不是王夫人带来的，那么无论是长辈刻意甄选也好，随意赏赐也罢，令人费解的仍然是：何以就会选了众人眼中粗俗的赵姨娘呢？难道没有更温婉、更柔媚、更良善的人选吗？即便真的没有，也不至于随便选这么一个人充数吧？更何况贾政年轻时，贾家正是烈火烹油的时代，不至乏人到这地步吧？

所以贾环长久以来很是关注母亲的一举一动，她原本不是他在小说里看到的那样子的。作者刻意描绘出的那个赵姨娘大概只是王夫人、凤姐们眼中的赵姨娘，是王夫人、凤姐们嫌恶的形象，而不是老祖宗贾母、父亲贾政心中的赵姨娘，更不是此时自己眼中的母亲赵姨娘。

贾环细细回味，老祖宗贾母和王夫人阅人的眼光和品味是不大一样的。贾母喜爱美貌灵巧、聪明伶俐的女孩。所以，发自内心地喜欢黛玉，喜欢湘云，喜欢宝琴，而初见宝钗，赞赏的语气中多多少少带着些客套的成分的。这种差别，似乎不完全源自亲戚关系的亲疏，更多是出于个人的喜好。也正是因了这种喜好，见了赖嬷嬷带来的晴雯灵巧爽利，便留下了。也正是因了这种喜好，把晴雯指予宝玉使唤。后来王夫人派人抄检大观园，先斩后奏，撵了晴雯，又对贾母谎称晴雯因为患了女儿痨，且又淘气又懒，所以放出去了，贾母还说：“我的意思这些丫头的模样爽利言谈针线多不及他，将来只他还可以给宝玉使唤得。谁知变了。”可见，若为贾宝玉选妾，贾母原本是中意晴雯的。至于王夫人选中的袭人，虽也是贾母指予宝玉，并且是宝玉房中第一大丫鬟，但贾母对她的评价是：“袭人本来从小儿不言语，我只说是没嘴的葫芦。既是你深知，岂有大错误的。”显然，袭人在她心中的分量，远没有晴雯那么重。而王夫人，是不喜欢这类女孩子的，她说：“我一生最嫌这样的人。”连丫鬟们也都知道王夫人“最嫌调妆艳饰语薄言轻者”。宝玉房里的丫头，聪明伶俐的，如晴雯、四儿、芳官，皆不入她的眼，照她的逻辑，这些人都要打扮的妖妖娇娇，又风流灵巧，是会把宝玉勾引坏了的；能被王夫人看上的，只有“笨笨的”袭人和麝月。可这位“老实本分的”夫人又哪里知道，表面老实的人却可能更有心机，爽直外向之人或许更少阴谋。

贾环照此看来，贾母为儿子贾政选了赵姨娘做妾，那么少女时代的母亲赵姨娘，是像晴雯一样――美貌过人，且伶俐灵巧。那么，父亲贾政呢，怎样看待母亲赵姨娘？

我们先来看看宝玉对袭人，对晴雯的情感和态度。袭人是宝玉房中的首席大丫鬟，地位非同寻常。宝玉待袭人也不同于一般的丫鬟，并且与袭人偷试过云雨情。但比较起来，宝玉待袭人更像是面对心存敬畏的姐姐，视晴雯更像是可以一起恣意纵情的玩伴。所以，但凡有纵情的举动，怕袭人规劝，就总瞒着她，却可以放心地托付晴雯去办。那么，若是让宝玉自己选择情投意合的侍妾，大概要首选晴雯的吧？

所以贾环想，若果然当年少女时代的母亲赵姨娘很像晴雯的话，父亲贾政是会很喜欢的。中年以后的贾政虽总是一副恪守封建道统、严肃板正的面孔，但他自己也承认年轻时也曾诗酒放诞过的，那么那时候，对赵姨娘也许谈不上爱情，喜欢却一定是喜欢的，否则也不会接连跟赵姨娘生了女儿又生儿子。

贾环还记得：不管母亲赵姨娘多么遭人的厌弃、指责，甚至连亲生的女儿探春都瞧她不起的这些年头，却都没看到贾政怎样地看轻她。贾政外任经年回来，也是要到母亲赵姨娘房中过夜的。后来又在王夫人决意将房中与贾环有情的大丫鬟彩云（彩霞？）放出去的时候，母亲赵姨娘不舍，向贾政求情要把彩云给了贾环自己，贾政并不知道赵姨娘与彩云之间关系的隐情，拒绝了赵姨娘的请求。但那一段对话，语气平和，那么专注、那么认真地和赵姨娘讨论宝玉、贾环放屋里人的问题，完全是夫妻间拉家常的态度。而很多时候，贾政与王夫人说话时，态度似乎是敬而远之的。

父亲母亲他们年轻时的事，贾环知道的并不多，只是有时候隐隐觉得，王夫人之时时刻刻防范着美貌灵巧的丫头，恐勾引坏了她的宝玉，这积年的心病，其潜意识中莫不是因为当年的父亲贾政为美貌伶俐的赵姨娘所吸引而生的妒意？

至于老祖宗贾母对母亲赵姨娘的态度，至此贾环了解的也并不多，几次为数不多的数落、骂人也都是老祖宗贾母正在急怒交织之际。贾母为了宝玉乱骂人、错怪人，是不管对方是谁的。那么也就是说，当年的母亲赵姨娘，应该是深得贾母、贾政喜爱的一个美丽、聪明、灵巧的丫鬟。

但为什么后来就变成那样了呢？是谁，是什么把一个美丽、聪明、灵巧的赵姨娘炼成了粗俗浅陋、令人厌弃的 “赵姨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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