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化人 (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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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霞庄真正的主人、同时也是他的朋友的相羽，青年有种莫名的信任。

或许是因为她始终从容自若的姿态，和那自得其乐的性格，确实很容易感染他人吧。

“开门哦，雀回来了!”

雀在外门唧唧喳喳地叫道，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了小妖怪们的应和声，高大的门扉被缓缓地拉开了。

雀欢呼着飞了进去。它在京都的那几天，很是吃了一些苦头，加上又遭遇了神乐的失踪，这些天一直精神萎靡。

直到回到了霞庄，它才彻底放松下来。

源博雅也跟着走进，没走几步，就听到了雀的惨叫声。

“怎么会有狗!哎，别咬我的尾巴啊!”

小麻雀被发狂的巨型柴犬追赶着，慌不择路地冲进了一个女孩的怀里。

“桃枝？”

雀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不禁怔怔地仰起小脑袋。

桃枝将它捧了起来，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望向不远处的黑发青年。

“阁下，好久不见。”她轻声说。

犬神——也就是那只发狂的柴犬，最终被那个叫萤草的少女用蒲公英砸得乖顺下来，无精打采地尾随在众人身后。

源博雅打量着桃枝，这个与神乐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内心隐隐揪痛。只是他脸上什么也没有表示出来，仍然是一副淡淡的神色。

桃枝引着他到了客厅，两个人类相对坐了下来。

“您想找咕咕？”女孩低声说道。

“对，她在这里吗？”

“……”

见对方许久没有出声，源博雅皱了皱眉头：“你生活在霞庄？那么，这里还有别的妖怪知道她的踪迹吗？”

“我是咕咕的女儿，”女孩平静地说:“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她的踪迹了。”

听到这句话时，源博雅愣了愣。

……女儿？

他凝神打量着面前的女孩，她完完全全就是个人类。

电光火石之间，一切线索都串起来了。

“原来是这样。”

源博雅明亮锐利的眼睛多了些温和，他说道:“你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我就听说过你了。”

看着对面的孩子露出迷茫的神色，他解释了一下：“那年我遇到了相羽的时候，哈，这个家伙正在人类的家庭里偷奶水。”

桃枝怔怔地听着，突然间红了眼眶。

她掩饰般地垂下眼睛，低声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源博雅正不明所以，就看到女孩再次抬起眼睛，盯着他说道:“你要找咕咕？”

“没错。”

虽然对女孩一而再再而三的询问感到奇怪，但对方既是霞庄的主人，又是相羽的养女，青年还是耐着性子回答了。

话音刚落，他看到女孩陡然露出怜悯的神情。

与其说那是对他的怜悯，倒不如说，是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凉。

青年感到一阵莫名其妙。内心深处，却隐隐生出了可怕的预感。

下一瞬间，预感变成了现实。

女孩说：“她死了。”

这句话实在是过于荒唐轻忽，源博雅什么也没说，目光却渐渐严厉起来。

如果这是个玩笑，那么用养母开这种玩笑的孩子，就实在是太过分了。

像当时的桃枝一般，面对她的死讯时，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拒绝相信。

桃枝望着这位冷峻的青年，几乎像是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她没有错过，在得知自己是姑获鸟的养女后，对方眼中闪过的温柔和怀念。

咕咕，也同样对他非常重要。

如果是在以前，桃枝看到这种联系，只会感到嫉妒和排斥；那么现在，便只剩下……深深的理解和悲哀。

她甚至不想再说出具体的真相，再目睹一场一模一样的悲剧了——但他是姑获鸟的朋友，桃枝不愿意破坏任何与姑获鸟相关的美好。

所以她不想欺瞒他。

于是，女孩压制着心中涌动的悲意，如实地道出了她所知道的一切。

她字句清晰，逻辑明确，语气又是那般的诚恳……如此地有说服力。

终于，青年相信了。

这个像刀锋一般锐利、像武士一般桀骜的年轻人沉默半晌，低声说出了一句话。

“我本以为，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更糟的事情了。”

泪水从他的眼中滚落，浇熄了那双赤瞳里的最后一簇光亮。

这里没有白昼，也没有黑夜。

穹顶是重重迷雾，将日月星辰的光辉完全阻隔在外。磷火飘飞在半空中，间或夹杂着几片纤长的殷红花瓣。

深红的曼珠沙华，在三途川的红壤中肆意盛放，纤细的花瓣重重叠叠，仿佛沾染鲜血，又像是在静默地燃烧。

无源无尽的宽广河流，从这绚烂而妖异的花海中流淌而过。

一叶小船悠悠地渡过这生与死的分界之处。

半晌，小船抵达了对岸，船夫停桨泊船，冲身后唤了声：“前面就是黄泉路了，下船吧。”

乘客闻言，不紧不慢地挪了个方向，抬起长腿踏入岸上的花海，这才直起身来，从船夫身边移了下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摆渡人不经意地对上了那双毫无光泽的黝黑眼珠。以他的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心中发寒。

这位看似安静无害的乘客，竟是只恶鬼啊。

乘客不知道船夫的腹诽，顺着花海里的小径，沉默无声地继续前行。

满头青丝披洒在她的脊背和腰肢上，随着无声无息的步伐，规律地飘扬起落。她的衣裳磨损得厉害，露出了些许染血的肌肤，破碎的袖摆下，隐约可见深灰色的翎羽。

越往前走，来自四面八方的小径逐渐汇合，形成了一条笔直的大道。与此同时，同行的灵魂也越来越多了。

有不少灵魂瞥见她修长窈窕的身形，忍不住一看再看。甚至有几只尤其大胆，直接飘到了她的面前。

他们对上了她的眼睛。

恐惧的惊叫在灵魂之间爆发后，围观者一哄而散，纷纷避开了她。

她对此毫无所觉，或者说，对其他灵魂的反应毫不关心，依旧自顾自地往前走着。走到路边的一间小屋，才停下脚步，缀在一群鬼魂身后排起了队。

SR，孟婆，Lv.21。

孟婆有着小女孩模样的外表，擅长熬制各种各样的汤汤水水，叫“牙牙”的锅妖是她的得力伙伴。

出于孟婆有种制作“能让人忘记一切”的药水的天赋，地府的主人——阎魔，特意允许她在黄泉路旁开了家小店。

今天，牙牙储存的“孟婆汤”就要见底了，她便特意赶回来再熬制一些。

好不容易调好了配料，孟婆擦了擦小脸上的汗珠，抬头一看，小店外面的队伍已经缩短了不少。只剩下寥寥几只灵魂，在店门口安静地等待着。

“呼，总算可以歇会儿了……”

将剩余的汤汁一一端给他们，孟婆的动作突然顿住了。

一对沾染着血迹的双翅，从她手里将碗端了过去。

孟婆惊愕地望着面前的鬼魂。

“您是霞庄的……相羽大人？”

女性的鬼魂没有回孟婆的疑问，她半透明的苍白面容上，是一对没有眼白的纯黑色眼睛。

如果仔细去看，还可以从中看出隐约缭绕着的阴冷气息。

那是由怒火、悲泣和恨意扭曲而成的“怨”。

“恶鬼？怎么会……？”

望着这个看起来分外陌生的鬼魂，孟婆心中陡然泛起了恐惧。她很少直面真正的怨魂，那样的存在，往往是不愿意主动走回地府的，更别说还老老实实地来排队领孟婆汤。

好在对方虽然外表可怖了一些，却没有失智发狂的迹象，孟婆不禁稍稍安心了一点。

就在孟婆考虑着要不要去找黑白鬼使求助的时候，盯着碗中汤水的鬼魂，突然皱紧了眉头。

孟婆立刻又胆战心惊起来。

该不会……又不想喝汤了吧？

“啊!——”

谁知，下一瞬间，鬼魂蓦地抓狂地尖叫了一声。

孟婆被这声大叫吓得几乎厥过去，强撑着精神抱起了自己的琴，护到了牙牙身前。

“擦!老娘一如花似玉的美少女，什么时候变成这副鬼样子？!”

“这就是孟婆汤对吗？啧，我要赶紧忘掉，忘掉!”

愤怒地高声抱怨了一通后，鬼魂用翅膀捧起碗，猛地将汤汁灌了进去。

面对这样的神转折，孟婆和锅妖呆呆地睁大了眼睛。

由于喝得太急，些许汤汁顺着鬼魂的嘴角洒落，滴在了平坦的土地上。

同时飘洒而下的，还有羽毛。

深灰色的、血迹斑斑的浓密羽毛，沿着妖怪的翅膀一层层脱落。落羽在空中化为了淡淡的灰黑色雾气，消散殆尽。

当鬼魂放下碗时，正好露出了一双蔚蓝如晴空的眼眸，与孟婆的惊诧的目光轻轻一撞。

孟婆的视线，从鬼魂清澈如孩童的蓝色眼眸，逐渐滑落到对方的手臂上。

是的，手臂。

那褪去了羽毛的翅膀，如今化成了一对人类的、纤长洁白的双臂。

看上去完全蜕变成人类少女的灵魂，眯着碧蓝的清亮眼睛，呲牙冲着孟婆和锅妖笑了一下。

然后，趁她们愣怔的时候，灵魂将纤白的手臂背在身后，脚步轻盈地走向了黄泉路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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