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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吧,没心情。咱俩去喝一杯,你不会介意吧?”
路上的人已经比刚才多了很多。我甚至觉得每往前走一步,就有几十个人从地下冒出来一样。尽管天空依旧泛白、泛红,但我能够看到那嘴里层的颜色愈发阴沉。
作为对比,路灯倒是显得要比刚才还要明亮一些。
我盯着自己的影子看。我每次走在空旷的停车场上,最讨厌的就是盯着自己的影子看。这种反衬的手法文章里读到过太多,用一个影子来衬托出一个人的孤独。可是当我亲身感受过之后,发现就是如此,甚至比那些文字还深邃。一时间,我想起很多小时候的儿歌,关于影子的,大致的思想就是:我走,它也走;我停,它也停。那会儿大致想不到这么个如影随形的陪伴者竟然会用来衬托长大后的孤独。
随着人越来越多,地上的影子也越来越多。地上的影子也从地下冒出来,沿着各个方向,躺在地面上行走。我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踩到别人的影子,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我知道影子应该是没有疼痛感的存在,但还是觉得这样有些不尊重。但尽管我很小心,还是在别人的影子上踩了好几下。
这时我突然看见有个背影很像我妈的人走在我的左前方不太远的地方。我妈走起路来两只胳臂就像贴在身体两侧一样,只有可以忽略不计的轻微摆动。而且她的重心有点后坐。前面的那个人就是这样走路的。我赶忙加快脚步,想要赶上她。
“咱们走快点吧!”
我拉着她加快脚步。她走得很吃力我能看出来,但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我原本以为她可以充当个导游,在这个被她称为“界线”的地方给我讲解点什么。现在看来她跟水土不服一样,在这里总是很吝惜讲话。这样也好,至少不会出现什么反对意见。
追那个背影并不困难,她走得也很慢。她的影子斜长地拖在右后方,为了省点距离,我可以说我是踩着她的影子过去的。为了节省点距离,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这样做了。
我没有想叫声试试,毕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误把别人认作自己妈应该是件非常受挫的事情。于是想靠近她的时候咳嗽一声,等她回头的时候看看。
我发现我对我妈的了解真的是少得有点可怜。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我很可能叫错,不想一试。我们在一个屋檐下待二十年,但我竟然不知道她除了走路姿势之外的什么特征。我甚至回想不起我上一次见到她时她梳着怎样的发型。是草草绑起的发辫,还是披散着中长发?是直的还是弯的?在z城的时候,我每天都能看见她,但可能正是因为这样,同忽略空气一样,我习惯于忽略她的存在。我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也没问过她喜欢做什么,我只知道她每天都在那里看电视,绣东西,要不就是玩游戏。但这些是她喜欢的吗?我也没有关心过。我不再记得我妈年轻时的容颜,但我宁愿选择记忆她年轻的时候,是个知书达理、温婉大方的美丽女人。我和她曾经温馨和谐地走过大部分的日子。是的,这就是我灌输给自己的过去的样子。但是对于现在的我妈,她和我之间似乎只剩下正常。她不曾面临我的烦恼,她不属于我的年代,我就是这样告诉自己的,于是我和她之间的裂缝更大了些。
但是就在我想要咳嗽一声的时候,我的眼睛突然扫到了什么很奇怪的东西。虽然我还没有意识到具体是什么让我觉得奇怪,但是就是有那么一种发毛的感觉。就像有时候,你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更没有看到什么,但你就是知道有人在跟踪你一样。所以我迟疑了一下。这下,我看清楚了——在我的脚下,出现了两个影子。这两个影子并没有什么互动,只是安静地从我的脚底延伸出去。
“喂,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两个影子。”
她好像并没有觉得有什么惊奇。对了,我离这样近说话那个背影会不会转过头来?但是当我向前看去的时候,那个背影已经变得很小了。在两个人中间的缝隙中,我看到了那个背影。好像把影子给我后,她走就如同摆脱掉了什么重量,走路可以轻快起来。但我隐隐觉得,并不是这样的。她只是不得已加快了脚步,因为是失去影子的痛苦,应该是我所不能体会的。从此之后,她失去了最忠实的伴侣。孤零零地在这个拥挤的世界上,那滋味一定不好受。
失去和得到间就是这么一种复杂的关系。她失去了她的影子,但最关键的是她的影子是被我夺去的,于是我得到了她的影子。也许是心理作用,但是我觉得拥有了两个影子的感觉,颇为沉重,有些迈不开步子。失去了影子,如果我站在她的面前,她一定只能用盔甲之内的柔软身躯来感受两个影子在我身上的作用。她会更清晰地看到我的影子,她也会知道两个影子的重量。她从未失去她的影子,她也得到了我的影子。这样想来,还有比得到和失去更相互的事情吗?
不知何时,那两个影子已经合为了一个。它扭动着有些庞大的身躯,似乎想要撕扯掉一部分的黑色。我拖着脚步往前走,心想,我得到的并不是一个影子,而是所有的影子。
“这地方真的是很奇怪。”
“奇怪吗?”
她反问道。我没想好怎么接下去,只好闭口不答。
我重新回到最右边,溜着路边向前走。在这里行走完全没有规则。我最开始以为必须要靠右行走,后来发现,其实你也可以靠左走,也可以斜着走,也可以倒着走。这样走路撞上人应该是件挺容易的事。所有人都是面朝同一方向,这倒是出奇地一致。
来到酒吧的时候,我的影子已经变成了正常的大小。黑洞洞的墙面上几个闪光的红色大字由上至下,“恶之花酒吧”顶端的形象往四面八方直愣愣地伸出了无数钢须,像一只邪恶的章鱼,等待着它的猎物。
脚还没有迈进门的时候,便已经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音浪。巨大的音乐声中跳跃着的节奏强势地改变着我的心跳。耳朵有些不适应,麻木得像被放进了冷冻柜里。我刚上大学的时候还硬着头皮和陆梨去了两次周末公共派对,当时的感觉就是这样,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被音乐和昏暗的灯光统治住了。
我尽量调整自己的音量,试图盖过音乐声——这究竟应该算是流行还是摇滚,我好像从来就没分清楚过。
“你确定要进去?”
她倒是省事,直接点了点头。
“那你之前去过夜店酒吧之类的吗?”问完之后我就后悔了,“好了好了,当我没问。”
这真是我顶顶奇妙的经历:我们俩人,一个半抑郁症患者加上一个半自闭症患者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夜晚结伴去了个什么酒吧。而且,居然在两个穿着军装一样制服的美女冲我们敬了两个礼之后,被放行进去了。
“现在是不是来得太早了?开始营业了吗?”
“你听那音乐声,这种事情从来不嫌早。”
虽然很想追问“这种事情”指的是哪种事情,但我还是就此打住了。
大堂比我从外面看到的感觉还要大上许多,但是却比外面要昏暗得多。像在锅里焖煮过的灯光在张狂的音乐面前竟然有点朴素醇厚的味道。但是眼睛为了生存,还是很容易习惯缺乏光线的房间。只要等一下就好了。在等待的同时,大堂正中央的位置摆上了一个舞台一样的东西渐渐显现出来。看得出上面打着强光,但是那光束只限制在舞台中央的位置上,唯一能清晰看到的就是上面有很多人不断移动着脚步。头顶上方传来人们各种嬉笑怒骂,打嗝呕吐的声音,配合着这声音,我也能想象到推杯换盏,耳鬓厮磨的暧昧情形。还好大堂内侧的楼梯间给足了光线。我们顺着螺旋形楼梯往上爬,二层、三层、四层。每一层的楼梯口又站着一个穿着军装一样制服的美女冲我们敬礼,然后用异常甜美的声音对我们说道:“不好意思,请您再上一层吧。”
“喂,我们坐电梯不好吗?”
“可是这里没有电梯啊。”
我哑口无言。如此富丽堂皇的一家酒吧,居然连电梯也没有。设计了一系列的步骤,却发现第一步还不知道该怎么迈。我低头看看脚下的台阶,左脚下方晶莹剔透得仿佛白玉雕刻的一般,也许真的是玉;而右脚下方的则是黑色大理石的质地。脑子又不自觉地转动了起来。如果这就是棋子呢?如果这一节、一节的台阶就是棋子。虽然这棋子长得大了些,长了些,也方了些,但我没觉得这样它们就不能成为棋子了。我又想到了小鳖,此刻它就安静地趴在她的一跳一跳的单薄的衣兜里。它的背部,不是正如一张棋盘的样子吗?把上面那些纤弱的棋子抛去吧!就让它的背部承载这些被掰碎了的长条形棋子,难道不可以吗?既然一条道路能被叠罗汉一样的人群踏上几百亿遍,那么让它扛起这样的棋子又有什么不可以?算了,这种荒唐的想法还是到此为止吧,不然一定又会有人揪住我虐待动物的辫子不放的。倒是何锌,也不知道现在谁在和他下着一盘棋。
等到爬到第六楼的时候,我已经有些气喘吁吁,并且有些恼了。我想现在发火应该所有人都能理解吧。为了喝杯酒,吭哧吭哧地爬了六层高楼。但是当我看到她吃力地爬楼的模样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心里的火气竟然消失了些,觉得可能我自己没什么可抱怨的。事实上,我们两个倒霉蛋就这么没事爬爬楼也挺好的。心情好些了之后,运气竟然也好了些:这次,美女终于没有对我们说这句话,而是做出了个请进的手势。
伴随着强烈的音乐律动,我感觉我的脚步都在刻意地踩着鼓点。经过了几桌大声说笑的男男女女后,我们被带到了一个中央地带靠近栏杆的两人小桌旁。很久没有锻炼,我已经感觉胸腔有些发紧。坐到桌边,没有看酒单,就没好气地说了声:“朗姆酒加可乐。”
她也累得不轻,可能是要了杯苏打水还是什么的吧。嗐,走了这么多路就为了喝杯苏打水,可真有她的。
我们的座位正好位于栏杆边上,侧头向下一看,便能看到一楼大厅。
她的呼吸虽然仍旧比我的慢,但是和她之前相比已经算是疾速了。头一次在她脸上看出些红光,鼻尖还微微有些汗珠。当然,也可能是吧台顶端安放的一排红灯泡造成的。这么一说,我发现这所谓边界上的气温倒是比平日里的夏季夜晚还要暖和些。
虽然不知道音响在哪里,但是我觉得我有一种把耳朵贴在了喇叭上的感觉。又得扯开嗓子说话了。
“你说我们这样是不是能上报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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