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旧事（三） (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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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绕过看守的侍卫，从碧云宫的后门走了进去，那是他们昨夜看花灯时走过的地方。碧云宫中四处张灯结彩，连树枝上都挂满了琉璃宫灯，在夜风中微微摇曳。他走到喜房门口，看见门口一个一身青衣的陌生男子正守在那里，便皱了皱眉，转身从另一边的侧门走了进去。

“素衣，你听我说…”时间不多了，他急急的走到正端坐在床上的她身旁，一把抓住她的手道：“以后我再慢慢和你解释，你先和我走，会有侍卫带你出宫，你先在宫外等我…”

他感觉到被他握住的手微微一颤。

他一愣，低头看向那只白皙如雪的皓腕，突然抬头，不敢相信的看着她：“你…不是素衣？”

床上的人身子微微一颤，她伸手慢慢的摘下头上的头盖，露出她娇羞的面容来。

“淑慎公主？”江苏醒在察觉到她并不是上官素衣的时候，心头已涌上一股浓浓的绝望。

时间到了。

他再也没有时间去找那个与他约定了一生的少女了。

此刻，他的身份，只是北国太子江苏醒。

“去哪儿？我等着你。”周淑慎娇羞的低下头，抿着唇。

江苏醒却猛地转过身去，死死的盯着窗外。

不要，不要…再给我一点时间…

几缕青烟在远处升起，慢慢的，他看见了明亮的火苗已开始翻腾，远处一片火红的明亮。

他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门被砰的一声踹开，门口的青衣男子急急的闯进来：“妹妹，不好了，起火了，你先离开这…”江苏醒闻声转头，正对上上官云警惕的眼神：“你是谁？”

他不能再犹豫了。屠刀已经在手，由不得他。

这个人已经看见了他出现在喜房中，绝不能让他去搬救兵，否则他江苏醒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别想走出这皇宫。

他拔出阿若给他的剑，朝上官云刺去。

周淑慎像傻了一样呆呆的坐在床上，她望着窗外耀眼的火光，怔怔的流下两行晶莹的泪珠。她木然的看着上官云与江苏醒厮打在一起，江苏醒招招狠辣，只想取了上官云的性命脱身，可上官云也不是等闲之辈，想要在几招之内解决他，是绝对不可能的。江苏醒只得一面打一面往城墙处奔去，不出所料的话，那里有北国的人接应他。

火。

猛烈的火。

熊熊燃烧的火。

上官素衣穿过皇宫中四散奔逃的人群，直冲到城墙之上。她跑的气喘吁吁，头上沉重的发饰令她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提着嫁衣飘摇的裙摆，茫然的奔跑在偌大的城墙之上。

她往城墙下望去，墙下是黑压压的人群混战在一起，不断的有人倒下，旁边的人踏着他的尸体而过，继续屠杀。她看见一队装备精良的铁骑正从皇宫内冲破重重围堵，向外突围。

领头的士兵手里高高的举着一面旗，上面写着一个硕大的“北”字。

北。

她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她好像突然跑不动了，一只手扶着城墙，眼神茫然而空洞，踉踉跄跄的向前走。

她的身后，大火熊熊燃烧，照的整个皇宫都亮如白昼。血的气味混杂着烟味飘散在空气中，身后不断有树木倒下，只有那明亮的火光，如一只涅盘重生的凤凰，张开了翅膀在她身后飞舞，映着她嫁衣上龙凤呈祥的金线闪闪发光。

她停住了脚步。

她的面前，上官云正和一个蒙面的黑衣人缠斗在一起。她看见上官云的手臂上已经出现了一道长长的伤痕，汩汩的流着鲜红的血，如火光一般刺眼。那黑衣人却是毫发无伤，手中招式愈发狠辣，要取上官青性命，只在几招之间。

“你怎么在这？这里太危险，你快回去…”上官云艰难的抵挡着江苏醒的攻势，催促她快走。黑衣人也看见了她，他身子一滞，眼中带着万分复杂的情绪。

她看着黑衣人的眼睛，那是她日日夜夜都想看见并为之沉醉的眼睛，那是她曾想与之厮守一生的人的眼睛。

那是她曾认为的世界上最好看的眼睛。

她笑了，笑容万分苦涩，带着浓浓的绝望与无奈。

江苏醒咬了咬牙，事到如今，他别无选择，他只能赶紧解决掉这个男人，然后迅速与父皇汇合。

手中的剑猛然发力，直直刺向上官青心口。

“不要！”她的眼睛猛然睁大，凄凄的喊了一声，便不顾一切的朝上官青奔去。她提着裙摆，发间的金钗掉了两只，凌乱了她的长发，火光照的她的面容异常清晰。她不顾一切的挡在上官青身前，眼神里带着惊魂未定和掩饰不住的恐惧。

江苏醒吓了一跳，他万万没想到上官素衣会挡在这个男人的身前。他慌忙收剑，无奈用力太猛，没能完全收回。

他只听见一声剑尖滑破肌肤的声音。

他手中的剑无力的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眼中带着万分复杂的情绪，盯着上官素衣被剑划破的脸庞。

她就那样站在他的面前，如初见时那样，怔怔的看着他。她光滑白皙的脸颊上，盘亘着一道刺目的伤痕，鲜红的血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在她的裙子上，在火光的映衬之中竟显得她的面容带着惊心动魄的妖娆与妩媚。她不说话，就那样任鲜血流淌，任灼热的血渗进她鲜红的嫁衣里，她的眼睛里满是哀伤，氤氲着淡淡的水光，在微红的火光之下，如一池红艳的鲜血。

他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他知道，在她那双清透的眼睛里，他可笑的伪装无处遁形。

“真可笑啊。”她走上前来，每走一步，血便滴落一滴，那轻微的“啪嗒”声令他的心如刀剜一般痛苦。

“原来，从始至终，我只是你的棋子，对么？”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听不出一丝波澜。

他咬着嘴唇，没有回答。

“怎么不说话了？”她凄然一笑。

身后，又是一束火光冲天而起，就燃在城墙之下。漫天火光里，无数只箭矢向城墙上射来，如一张不透风的网，朝他们扑来。

“太子殿下快走，南皇早有防备，魏将军率二十万大军已将皇宫包围，再不走，就出不去了呀！”阿若在城墙下朝他大喊。

她猛的伸手，拉着江苏醒蹲伏在城墙之下。几乎同一瞬间，无数只箭从他们上方划过，在火光之下竟如烟花般炫目。

江苏醒回过神来，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城墙侧面无人看守，你从那里跳下去，便可逃脱。”她仿佛卸去了千斤重担一般，无力的靠在墙边，微微闭上了眼睛。

“素衣…”

“走啊！”她终于爆发出一声大吼，眼角的泪混着脸上的鲜血，淡淡的粉红。

他站起身，在漫天箭雨之中回眸凝望着她的面容。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垂坠，滴下几颗晶莹的泪珠。她脸上的鲜血渐渐凝固，在刺眼的火光中他竟有些看不清模样。

他终于转身，从城墙侧面一跃而下。

“妹妹…”上官素衣猛的睁开眼睛，却看见上官云不知何时正气若游丝的躺在地上。“哥！”她慌忙跑过去，扶起他的身体，慌慌张张的问道：“你怎么了，哥？”上官云捂着心口，血正顺着指缝止不住的往外流，他看着上官素衣，拼尽全力挤出一个笑来：“妹妹…好妹妹…这件事不怪你，你不要自责…”

“哥…”她抱着上官云泪流满面。

看见那面北国军旗的时候她就已明白，江苏醒进宫，不过是拿着和亲的幌子打探皇宫虚实，与驻扎在皇宫外围的北皇军队里应外合，攻下皇宫。可听刚刚那人说，魏将军已率二十万大军围攻北国军队，可见南宫易应该早就看穿了他们的计谋，并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可是为什么独独自己毫不知情呢…

她慢慢的想着，突然想到了一种极其可怕的可能。

近年来早有传闻，说上官家功高盖主，有喧宾夺主之势。难道…

“妹妹，无需自责…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好好活下去…”上官云拼尽最后的一丝力量，轻轻的摸了摸她湿润的脸颊，然后手臂慢慢的垂了下去。

“哥！”她终于忍不住嘶吼出声，抱着上官云渐渐冰冷的身子痛哭起来。

这是这世界上，除了上官青之外最疼爱她的哥哥呀。

她入府第一天，被府里人欺负的时候替她出气的哥哥呀。

那个用自己的俸禄，给她买京城里最好看的簪子的哥哥呀。

如今，却变成了她怀中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记得最后哭的自己都快没了知觉，来了两个侍卫把她拖走了。

“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在天牢里了。外面的侍卫告诉我，皇上下了圣旨，说我通敌叛国，勾结北国太子，泄露皇宫布防，罪该万死，上官府上上下下，满门抄斩。”上官素衣的语气云淡风轻，似乎在说着什么不相干的小事，可梁穆清却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她眼底的恨意。

“看来一切都是计划好的。”梁穆清开口道。

“是啊，他不知什么时候发现了北皇的计划，便想着借此事一举铲除上官家。”上官素衣垂眸，不想让梁穆清看见她眼中涌动的情绪，“至于我，只是一枚可悲的棋子，他不过是觉得上官府已经没落，我也不能再生出什么事来，才留了我一命。”

梁穆清看着她低垂的面容，努力不去看她微微颤动的肩膀。

他知道她快哭了。

是他逼着她说了这许多本该被她埋藏在心底的往事，令她重又想起她人生中最绝望的时刻。

他见不得她哭，那日他在春明宫中看着她哭泣的背影，心底也如现在这般隐隐的疼。

他一向不擅长安慰别人，尤其是女人。所以他终究什么都没有说，转身走出了她的房间。

她看着他走出门去，默默起身把房门关上，然后倚着门慢慢的坐在地上，忍了许久的泪珠终于滑过她略显苍白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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