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无主之信（八）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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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还有一个问题——我没有钱。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奔波了好几个地方，四处给人家打短工挣钱。那段日子我过得很辛苦，每天起早贪黑，有的时候一天甚至要打两份工，只为了能够回到克拉科夫，再看一看儿时的故乡。我不知道记忆中的克拉科夫如今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那座城市曾经被德国人摧残、蹂躏，我的父母也永远留在了那里。

这样辛苦奔波了大概有多半年的时间，饥饿与疲惫很快就将我折磨成了一个苍白憔悴的人。值得庆幸的是我终于赚够了去克拉科夫的路费和短期生活费。终于可以回家了。

但我却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我的心里还是忘不了贝亚特丽斯。我想在临走前再见她一面，可是又害怕见到她。于是我决定溜到她的房子附近，偷偷看她一眼，只看一眼，然后永远离开。这一想法导致了一个错误。当然，事后我才知道自己错了。

那天，我带着一脸的胡渣，借着阴霾的天气与萧瑟的山风悄悄溜到了山上。快接近那座房子的时候，我还一直在祈祷着，千万不要让她看见。我将风帽盖在头上，沿着山路蹒跚而行。这条路我已经走过无数次，却从未像今天这般坚定。为了再看她一眼。

就在我转过一个山坳，准备沿着通往那座房子的小路继续向前的时候，拐弯处却听到了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和车轮声。我知道有马车来了，想顺势躲在岩石后面，却看到了令自己终生难忘的一幕——贝亚特丽斯坐在马车上，身穿着嫁衣，正在与旁边的一个小伙子深情对望。

那一刻我本能地想要躲到岩石后面，可是当我看到贝亚特丽斯的面孔时却再也动弹不得。她那天是那么美，如同山间的精灵。那面孔霎那间就吸引了我的目光，再也无法移开。

不幸的是，她也看到了我。她的目光就那么不经意地一转，顿时就捕捉到了站在岩石旁边的我。我看到她的笑容在那一刻凝固了，转而成为一种突如其来的讶异与忧伤。我看到她那如同水晶般明亮的眼睛顿时黯淡了下来，瞬间失去了所有光泽。我就那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的眼睛瞬间又变得晶莹——她的眼眶里满是泪水。就在那一刻我知道自己错了。

贝亚特丽斯已经忘了我——或者，她已经打算忘了我，嫁给一个喜欢自己的人，从此过上平静、幸福的生活。我这么长时间以来杳无音信，却偏偏在她嫁人的那天突然出现，无疑会给她的心灵蒙上一层阴影，无论过去多少年，它都会徘徊在岁月深处，挥之不去。

那天，我一直站在那里，目送贝亚特丽斯的马车远去。我知道自己已经伤害了她。一个女孩将自己最纯洁的感情给了我，得到的却是冷漠与逃避。于是爱情被埋葬了，无数个日子的热切等待与期望付诸流水，于是收起那份淡淡的忧伤，在失望中结束了这段美丽的童话故事。

之后的一切就如同命中注定。我又继续过了几天失魂落魄的日子，然后决定永远离开。

那是1949年的秋天，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萧瑟的寒风，世界仿佛沉入了永远的灰色。我提着一只长方形的老式行李箱——里面就是我所有的家当——步行走到了雾霾中的火车站。站在站台上的时候，我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就要永远离开一座城市了。当我在一片蒸汽中登上列车，当车门关上，车轮开始慢慢地滚动，我突然感觉到，自己恐怕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再见了，格但斯克。

这是一列从格但斯克开往首都华沙的列车，我本打算直接去克拉科夫的，可是没有买到车票，就买了一张去华沙的。反正我也打算去首都看看，虽说天气不太好。

途中我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黑，火车似乎驶入了一片杳无人烟的荒原，因为周围一片漆黑，一点灯光也没有。我从手提箱里拿出那只信封，想借着灯光再读一遍，借以打发旅途中漫长的时间。可是信封刚拿出来，还没有打开，我的心突然猛地收紧，好像被人用力攥了一下，似乎能感觉到血液从心脏里迸射而出，冲击着我的整个胸腔。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着实让我难受，可又不知道怎么回事，心脏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突然收紧？但是很快，几乎是瞬间之后，我就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不安。这种不安非常奇怪，就好像不小心一脚踩空了，跌倒的那一刹那会产生的那种一瞬间的紧张。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却好似一种不祥的预感，就好像人在跌倒前知道自己要跌落在地一样。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随即整个车厢突然剧烈地震动，几乎将我整个儿从座位上甩了出去。车厢里顿时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叫喊声。我只听到一个女人的尖叫声震耳欲聋，然后更恐怖的事情就发生了——整个车厢在缓慢倾斜！我从座位上跌落在地，一只手本能地伸出去紧紧抓住座椅。周围传来了玻璃破碎的声音。车窗在剧烈的震动中相继破裂，碎片四处飞溅，给本就混乱的车厢增添了一份凌乱与惊恐。我甚至看到有人直接被甩出车窗，转眼就消失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中。

车厢在继续倾斜。它仿佛已经脱离了轨道，被前面的车厢拖拽着，以令人窒息的速度脱离铁轨向下滑去！车厢中满是惊恐与混乱。我死死抓住座位，整个身体在混乱中冲撞着。这种剧烈的撞击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等一切终于逐渐平息下来的时候，我的神智几乎有些不清楚了。周围充斥着或是惊恐或是痛苦的叫喊声，当我挣扎着扶住座椅站起来的时候，视野混乱而有些模糊。我感觉到自己头上有血流了下来，而且头部受到的应该不只是外伤，因为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意识也不怎么清醒了。我意识到自己或许是撞晕了，因为我似乎总觉得有黑影在周围晃来晃去。我想蹲在一个不断呻 吟的人旁边看看他伤得怎么样了，可是当我蹲下去的时候，那人突然发出一阵痛苦的惨叫，当我俯下身去仔细看的时候，那人已经瘫倒在地一动不动。我碰了碰他，发现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家伙竟然已经死了！我突然就慌了，刚才还活生生的一个人，转眼间竟然成了一具尸体！我挣扎着站起来想要远离他，转身的功夫却突然被另一个人伸手抓住了。我猛不丁吓了一跳，低头一看，一个脸色煞白的人正在向我求助。“帮帮我……”那人声音沙哑地乞求着，目光中充满了恐惧与无助。我在他身边蹲跪下来，发现他的腿被卡在了座位底下。我跪在地上，用尽全力想将已经变形的座位抬起来，猛一用力却突然眼前发黑，“嗡”地一声头晕目眩。我只好停下动作稍微缓了一缓，却发现身边那人的表情似乎已经痛苦不堪。“再坚持一下……”我尽量想鼓励他，却发现自己似乎有些支撑不住了，头部的晕眩越来越厉害，整个身子也酥软乏力，似乎就连支撑自己身体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定要救这个人……”我心里这样想着，再次用尽全力去抬压住他的座椅。体力在我的体内迅速流失，感觉所有的力气都被迅速抽干了。我拼命地勉强支撑，几乎是拼尽了自己最后一丝力气去帮助他，可是我越用蛮力，感觉就越糟糕。就在意识几近朦胧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一个黑影就坐在对面的座位上，冷冰冰地看着我们。朦胧之中我看不清那人的样子，看不出年龄，甚至分辨不出性别，只觉得它的目光极其冷峻，仿佛只要看到它的眼睛，所有肢体都会冻结僵硬。恍惚之中我以为那只是自己的幻觉，怎么会有人见死不救还表现的如此冷漠无情？可就在这时我似乎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眼前一黑竟突然一头栽倒在地。就在昏厥倒下的那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座位上那个黑影眼中的寒光和嘴角的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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