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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成炉鼎(h) 作者:白花花

——他发现自己费尽心思寻找了一辈子的东西,就藏在自己身边。

他睁开的第一眼,便看见了那把悬在半空的剑。

剑身修长,无鞘,带着火的灼光,像是刚从锻炉中取出来,不经冷却,仿佛有热气铺面。他怔怔看了半晌,伸出掌心大的小手勾了一下,却抓了个空。

他愣了愣,又很快沉静下来,眨了眨眼。

那把剑还在,高高悬在顶头,仿佛诱惑着他伸手去取,可又至始至终,差那么一点儿。

他想,是不是变强就会好了,于是打从会走路起,便学会拿树枝作剑,久而久之甚至自成一派。后来被当地的帮派看上,试图拉拢,他自然不依,与其大打出手,寡不敌众被追杀至江南古道,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跑出几公里远,终于体力不支倒在路旁。

他眼里的最后一幕,便是阴沉沉的天,以及那把永远高悬,却仿佛会随时落下的剑——

本能的,他试图抬手去碰,却只感到一股凉意绽开在指间。

下雨了。

这场雨下了多久不得而知,他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仿佛在血液都要冻结的时候,有谁轻轻托起了他沉重的身体,将他带进了一个温暖的地方。

等到苏醒已是几天之后,他躺在客栈的大床上茫茫然睁眼,却猛然发现,头顶的那把剑不知何时消失了。

一把抓住身边之人的手腕,他脱口而出:“我的剑呢?”

那人先是一惊,又轻声告诉他从没有什么剑,他却偏偏不信,挣扎着就要起身查看,奈何伤势太重,尝试几次也没能成功起身,倒是一时不慎扎入对方怀里。那人的身子有些热,隔着软软的布料熨帖在他身上,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苦涩,却又莫名的发暖。

他本能打了个抖,仿佛身上的锐气在这瞬间被什么无声的抚平了,直到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我替你寻剑。”

……是承诺啊,他想着,不知怎么的竟然信了。

那人唤他阿洵,给他换上舒适的衣裳,带他回到了很大的房子里,以朋友相称。

他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只听旁人唤他少爷,身份尊贵的样子……不过这些对他来说都无所谓,就像他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不记得家人,他的人生仿佛无尽的剑域,只余下锋利而又绵绵不绝的剑芒……

唔,现在多了一个人。

一个答应他会帮他寻剑的人。

他……阿洵这么想着,便默许了那少爷在他舞剑之时,在一旁沉默的观看。少爷很安静,甚至连呼吸声都要比旁人轻上些许,所以并不会烦扰他的心境。

倒是时不时转身,总会在不经意间对上那双专注的眼,每当这个时候,少爷总会冲他笑一下,薄薄的嘴唇抿起,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他不知怎的心中突了一下,脚下的步调乱了,掀起的剑风卷得落叶飞舞,他站在其中,眉心微簇,有些茫然的垂下眼,看着手中树枝出神半晌,才终于找回状态。

少爷的身体很脆弱,稍受些凉便会咳嗽不止,单薄的身体常年裹在厚厚的裘皮下,身上带着挥之不去的中药味儿,有些苦涩,却并不难闻。

这样一个瓷器似的人,却有一双让他觉得特别的眼睛,细长细长的,模样生的漂亮,色彩分明;瞳孔是那种极深的黑,仿佛藏着什么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像浮满落叶的深井。

他对于人间事物并无好奇之心,除剑之外,唯有那少爷,他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想要一窥究竟。

可到底也只是想想而已……不,准确说,连思考都极少的,每当他执起树枝作剑挥舞之时,这天地间便顷刻化为乌有,独留剑意。

……或许还有那么一股带着温度的目光,悄然无息的穿过他为自己设立的屏障,阳光一般投在的身上,微微发烫。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便是几年过去,他剑法精进了不少,人也拔高了,很快便与那少爷齐平。对方隔三差五的便会拉着他与之对立,将平举的手掌压在头顶,然后直直往前挪出一截,也将他囊括在内。

“又长高了啊。”少爷说着,他的声音总是很轻,仿佛随时会散在风里。

他莫名想伸手拉他一把,于是便不自觉抓住了对方的衣袖。

“怎么了?”那人眼中似有细碎光芒闪烁,他被晃了一下,松开手指,摇了摇头。

“若是有什么事情,尽管可以找我。”少爷微微笑着,小小的梨涡荡开在嘴角,分外好看。

——像是某种珍贵的收藏品,美丽而一触即碎。

所以他得保护他。

在那以后,一次行商的路上,途中不知从哪杀出几十山匪,持着砍刀骑着马气势汹汹。他早在先前便本能似的感到了危机,一直悄悄跟在商队的最后,见此情形,自然飞身而上,以树枝作剑御敌,横扫千军。

可这到底是具肉体凡胎,会累会痛也会死,他身中数刀体力不支的陷入了昏迷,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眼,是那少爷不顾一切从车里冲出来,漂亮的眼睛里全是血丝。

他突然就觉得有些难过,可还没来得及回味几分,视线就被突然掐断。

等到一觉睡醒,身边又是熟悉的药香,少爷坐在床边上,大半个身子压在他大腿边上,有些微乱的长发绸缎似的铺开在肩上,衬得他的皮肤愈发苍白,带着某种釉质的光泽。他默不作声的看了一会儿,抬起的手悬在半空,终究还是没落下去。

他只是安静的等到那人迷糊转醒,揉着惺忪的眼茫茫然与他对视片刻,才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你醒了啊……”少爷说着,将乱七八糟的头发刮到耳后,刚想再度开口,却猛然弯下腰去,疯了似地咳嗽起来。

看那架势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他心跳微乱,连忙想从床上起来,可刚一抬身,便已有几人冲了进来,扶着那人离开了房间。

少爷走时还不忘回头看他一眼,瞳仁黑洞洞的,像是能将人吸进去。

他心下一紧,一直等那人彻底消失才回过神来,仿佛三魂去了七魄。

他说不出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只在得知那人生着病又不肯喝药时,血管里仿佛有火在烧,连呼吸都带着灼人的热气。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觉得气愤,甚至不经思考的一剑劈开了厚重的门锁,端着药丸杀气腾腾的冲了进去。

少爷躺在床上,浑身上下只着一见薄衫,裹在厚厚的棉被里,闷出一脑门的细汗。黑色的发为此黏在带着不自然潮红的脸侧,见他来时,才悄悄偏过一点。

或许是生病的原因,那人眼中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汽,透亮透亮的,甚至比平时还要清澈几分,明明白白的映出了他的影子。

在他的逼迫下,少爷还是老老实实的将药喝完,逐渐康复起来。

这场小小的风波就算过去了——他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一切回到了从前。

某日他在院中练剑,那人急忙忙赶来,甚至只穿了单衫;他看在眼中,不由得皱起眉,斥了两句。

少爷听闻脸色一红,有几分不敢看他,薄薄的唇动了几下,像是有话要说。

他静静的等,不知为何甚至有些紧张了,攥着树枝的手指悄悄握紧,又很快恢复常态。

那人说:“我想看你舞剑。”

……似乎与以前没什么不同。

敏锐的直觉隐隐约约告诉他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但具体的却又说不出来。

一转眼,又是几年过去,他的剑术进一步精进,再遇上危险时不会像上次那般狼狈。

可若说烦恼,也并非没有……隔壁人家的女人不知为何整日纠缠,阿洵不喜欢她,觉得她像个叽叽喳喳的小鸟,又吵又弱,一掐就死。

多次练剑被人打断,再平复时已找不到当时心境,他本就心情不佳,偏偏那少爷不知为何,反复提及此事,他不耐至极被逼出一句:“我一生为剑,亦为剑而生。”

话音刚落,他便见对方眼里的光芒黯淡下去,嘴角的梨涡更浅,几乎要消失不见。

过了一会儿,那人问:“阿洵就没有想过……可能会喜欢上什么人吗?”

他忍不住转头看他一眼,只觉得胸口一阵烦闷,说不出缘由。

再想起那女人纠缠不停的嘴脸,脸色不由更沉几分,生硬地开口:“不会。”

“……如果有人对你死缠烂打呢?”

“你帮我拒绝就好了。”

“……如果,我拒绝不了呢?”

面对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他终于没了耐心,冷然道:“若是一直纠缠,杀了便是。”

说完这话,他看见少爷脸上的血色尽退,想再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

呼呼风声从两人间穿过,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对方离自己特别遥远,刚要伸手,便听见少爷沙哑着嗓音开口:“我知道了。”

打那天后,那人便生了一场大病,窝在院子里养了足足把月才可出门。他不敢惊扰,只在夜深人静时来到院前站上那么一时半刻,仿佛能隔着厚重的房门,听见那人平稳的心跳。

又是平静无波的两年过去,他已经比少爷高出小半个头了,如今居高临下的看着,才发现那人如此削瘦,苍白的皮肤包裹着细细的骨,捧着暖炉的手腕怎么看都不堪一握。

他看在眼里,胸口不知怎得有些发堵,仿佛有一块巨大的石头一直压着……他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可到底,并不好受。

就连练剑之时都会不自主想起,连带脚下步伐一乱,剑意俱散,徒留一地心跳。

偏偏那没完没了的追求者再度上门,红着脸递来一块绣花的香帕,他看也不看便丢到一边,被对方看见,嘤嘤地哭了起来。

“我喜欢你啊……”女子呜咽着说,他听在耳中,没有半分感动,尽是厌烦。

所以当那少爷喝红了脸,修长的手指摇摇晃晃的勾着他的,指尖微凉,掌心却很热,仿佛攥着一团火。

他莫名被灼了下,便觉得那细软的手掌再一次贴了上来,酒意混淆着药香弥漫开来,有些微醺。

恍惚间,少爷笑了一下,弯弯的眼像天上的月牙,荡开在嘴角的梨涡像是要将人溺死在里头。

那人说:阿洵,我喜欢你。

只那一瞬,他听见砰的一声巨响,连呼吸都有短暂的停滞,连带那颗为剑而生的心,都仿佛要炸开一般。

有什么东西……在失控,他有些茫然的想着,本能的想要将其拉回轨道。

“你喜欢我?”

说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他难免想到了那个令人厌烦的女人——为什么少爷也是这样,用这种……这种似乎对他来说显得多余的东西,扰乱他的道心?

一片混乱间,他似乎说错了什么话,少爷眼中的光芒破碎了,零零落落的散在纯黑的瞳孔之中,像是无星无月的黑夜。他脸色惨白的仿佛死人,削瘦的身体裹在衣衫之下,像是随时会化风而去。

他的心乱了,乱得无以复加,只能强装镇定的站在原地,藏在衣袖的手却止不住的抖。

嘴上说着一些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的话,急急忙忙的想要斩断这扰他心弦的情愫……直到少爷仰头灌下一口烈酒,透明的液体顺着嘴角淌下,将那梨涡盛满。

那人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的说,他会成亲的。

他听在耳里,却没有预料之中松口气的释然,反而觉得胸口似乎缺了一块。

……从那日起,他的剑道再无半分精进,每每抬手起势,脑中总不由自主闪过那日月色之下,那人空洞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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