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打酱油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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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钊边走边打量着周围熟悉而陌生的景色，未来与现实在脑海和眼前交替闪过。这一大片被称为趟房的红砖平房是企业自建的公房，四、五米高的举架，人字形的石棉瓦屋顶，屋顶上还有已经废弃不用的老旧烟囱。

趟房之间是小块的菱形花纹地砖铺成的人行步道，不同于一些老照片中逼庂蜿蜒的小巷，这里的胡同宽敞而整齐。如果不是每家院子里私搭乱建的小房子实在影响美观，甚至都有种联排别墅的既视感。

每两排趟房之间是笔直的4车道的柏油马路，路边栽种着杨树苗，30年后随处可见的私家车当然是一辆都没有，倒是有台铃木125摩托停在空地上，摩托车的后座上铺了一块满是油渍的破麻布，那是杀猪卖肉的张胖子的座驾。

这里是后世挨骂最多的垄断国企华国石油，哦不对现在应该还是石油工业部下属的金州石油六厂的住宅区。

大约走了10分钟，拐了两个弯，章钊来到了兴业街道的副食商店。

这是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楼下是商店，楼上是办公区。小楼被墙隔断成两半，却公用着一个大门，大门的左右两侧分别挂着“兴业里国营粮站”和“兴业里副食商店”的门牌。

门牌是木制的有字的一面微微凸起，白底黑字的简约风格，这种牌匾在30年后只有在某些多部门一起办公的政府机关的门口才能看到了。

与右侧的副食店的冷冷清清比起来，粮站的门口拍着长龙，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本红色塑料封皮的粮本，手中还拿着一只白色的布袋——这时候不管买粮买菜可都没有塑料袋可用。门口的一个穿着土黄色工作服的粮站工作人员翻看了一下粮本，然后用红蓝铅笔在粮本的当月月份上一划，然后放人进去。

粮食只有大米、白面和黄面（较粗的玉米面）三种，分别放在铁皮做成的敞口粮柜里，堆得满满的粮食上放着一大一小两个白铁皮戳子。

粮站里除了称米面的台秤，还有两台漆成绿色的提压式食用油售油机，工作人员看了下粮本，然后在售油机上的一个刻度尺上调整了刻度，将旁边的一个类似自行车车把的手柄向上一提一压，暗黄色的豆油被注入早就准备好的玻璃瓶中。

章钊看了一会，就转身走进了旁边的副食商店。这里主要是销售一些调味品和日用品，角铁焊制的玻璃柜台里稀稀疏疏的摆放着样品和价签。

比起排着长龙的粮站，这里就显得冷清多了，好多柜台前都空无一人。唯独卖酱油的摊位排着6、7个人，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带着黑框塑料眼镜的中年人正和一脸不耐烦的售货员争吵着。

“爱买就买，不买就滚，还20分钟就关板了，后边的同志买不到东西算你的？”因为物资相对丰富，这个时代的售货员已经不如6、70年代吃香，但毕竟还是旱涝保收的国营企业职工，眼睛都是长在头顶上的，加上阅人无数，几乎个顶个是吵架能手。

“我是想买啊，可是你不卖给我啊！”眼镜男低着头，说话细声细气，不过却坚决不肯挪开，看来也不是好惹的。

“废话，我这里只有一斤、半斤和三两的提子，你要半斤、六两或者八两都能打，你非要打七两醋，这不是耍着我玩呢么？”女售货员眼睛一瞪，毫不相让的道。

“闺女，那个要不你用旁边的秤给他约（Yao一声）一下吧！”后边一个等的有些急了的老奶奶劝说道。

“我不会看秤！”售货员理直气壮的道：“而且这家伙就是故意想占公家的便宜，上次没零钱找给他就多给了一两的酱油，然后他就上瘾了，隔三差五要来打七两的酱油、醋。”

“我就是刚好剩7分钱而已，没有故意......”看到周围人将目光移向自己，眼镜男有些不好意思的改口道：“不行的话给我打半斤醋行了吧？”

售货员冷哼一声道：“这回我还不卖了呢！瞅你戴个眼镜，看着斯斯文文的，肚子里一肚子坏水，怪不得毛主席都说了，知识越多越反动......”

章钊看着那个售货员越说越起劲，把所有的顾客都晾在一边，而傍边买毛线布料的售货员已经开始整理货架了不由得有些焦急起来，这个时候的售货员可是绝对不会加班，保证到点下班走人。真烦，别的重生者都有外挂帮忙，结果自己重生了还要自己处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那个，阿姨…..你就卖给那个叔叔七两醋就好了啊，后边这么多人在等着呢！”30多岁的灵魂，叫“同龄人”叔叔阿姨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不过为了酱油忍了。

“你这孩子说的倒轻巧，学过算数了吗？我这里没有二两的提子，七两醋就没办法打。我给人打了20年酱油了连这个都不知道？”

专业打酱油20年？？？好吧，给资深酱油党跪了，虽然这位肯定不知道酱油党的梗。章钊一边在心里不停的吐槽，一边走到柜台前，向售货员道：“阿姨，你先把半斤的提子装满，再把这个提子中的醋倒进三两的提子里，这样半斤的提子里就剩下二两醋了，倒进这个叔叔的醋瓶里，然后再加上一个半斤的就是七两了。”

“这样行吗，等等，让我想想，半斤是五两减去三两．．．．．．”售货员听完操作步骤有些发怔，手里拿着两个提子试探着倒了一次，却因为不习惯操作洒出去不少。

这时候排队的人开始议论纷纷起来：“对啊，还可以用几个提子互相倒酱油，我怎么没想到呢？”

“是啊是啊，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聪明？将来肯定又出息！”

“可不是嘛，哪像我家的孙子，天天就知道看电视……”

章钊听到周围的议论满身的不自在。拜托！就算现在没脑筋急转弯，但是《十万个为什么》总是看过的吧，这不就是平分十斤油问题吗，怎么就成了别人家孩子了？不行，尴尬癌要犯了，还赶快打完酱油走吧。

“阿姨，要不你先用我的瓶子实验一下呗。”章钊递上自己的酱油瓶道：“不过我这个是酱油瓶，你用酱油来试吧。嗯，先那半斤的提子给我的瓶子里灌进去。”在章钊的指挥下，售货员用把漏斗放在瓶子上，将酱油灌好，然后在章钊的示意下将瓶子递给他。

“好了，这是我的酱油钱，阿姨再见！”章钊一把抢过装了半斤酱油的瓶子，把手中的五分钱硬币放在柜台上转身就走。

“这孩子，真是个鬼精，下次再来啊。”虽然明白自己上当了，售货员倒也不生气，冲着快要走到门口的章钊喊道。

“哦，对了，阿姨你还可以拿一斤的提子向三两的提子里倒三次，提子里剩下的就是一两，这样不管想买什么数量的酱油都可以卖给他了。”

“那要是我想买半两醋呢？”眼镜男忍不住道，然后又被售货员恶狠狠的一眼给瞪了回去。

“那你先变出半分钱来吧！”章钊的声音在门外传来。

呼，终于结束了，离开了商店中众人的视线，章钊长长的舒了口气。其实他并不是特别反感和人说话，但是却很不喜欢成为很多人注目的焦点，按后世某教授的说法，他还是喜欢做个安静的美男子。

刚走出几十米远，如同防空警报般响亮但却低沉许多的汽笛声响起，不好，六厂工人下班了！

章钊连忙躲到马路牙子上。没多久街道上先是出现了三三两两的崭新自行车，车上大多是刚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小年轻，这些精力旺盛的小伙子们把车子蹬得飞快，成为了第一梯队。再之后就是浩浩荡荡的自行车海洋了，他们自西向东吞没了整个道路，一辆对头行驶过来的汽车无奈的停在了路中间，一步也走不动了。

“咦，这不是章家的三儿么，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现在车多，可别给碰着了。”吱的一声闸响，一辆车停在了章钊的身边，那是一个肤色黝黑的中年，骑着一辆半新不旧的二八永久车。

“哦，李叔啊，我帮我妈打酱油去了，正准备回家呢。”章钊回想了一下久远的记忆，最终还是在鼻子右侧的黑痣上想起了来人的身份，正是李刚的老爸李陆元。

“这孩子出息了啊，知道帮忙做家务。我家李刚天天就知道打架惹事。走，李叔带你回去。”好吧，这么一会又成别人家的孩子了，为了能让抢糖的李刚挨上一顿训，章钊表示鸭梨不大。

“还是不用了吧，李叔，我自己回去好了。”章钊望着李陆元身上满是尘土、油渍的工作服和距离一米多远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汗味很坚定的拒绝了，而且在他的印象里，李叔脾气很不好，经常喝醉了酒大吵大闹，他家隔了两户人家都能听得到。

“跟你李叔还客气啥？啊，我知道了，是车子太高你上不来啊，叔叔帮你！”不由分说把章钊一把抱到车后座上，然后一抬腿跨过高大的车横梁道：“扶稳了，咱们回家喽！”

永久车融入了下班的洪流中，然后再分流成一条条分支，流入了住宅区内的一条条马路和胡同中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