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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刘教练便回了一条信息给他:
业余班一年6800元,专业班一年12000元。近期正在做活动,打八折,错过这次活动就没有优惠了。
唐龙:我报名。
刘教练:欢迎你。
唐龙:我要报专业班,专业班才能学得更快更好。
刘教练:好的。
唐龙:可以分期付款吗?
刘教练:在校学生可以半年缴一次费,你带上学生证就好了。
唐龙:好,我明天上午开始去报名。
刘教练:好,明天上午见。
唐龙:晚安。
刘教练:晚安。
放下手机,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大约一个多小时后,从客厅渗进卧室的灯光终于熄灭了,他竖起耳朵,听到了轻轻的低语声和关门声,然后四周归于寂静。只有小区外寂寞的流浪猫时不时如婴儿拗哭般叫几声,尖锐的哭声像刀子一般,将夜幕割出一道道很深的口子。
他又想起了多年前那个难忘的夜晚,他又听到了那三股邪恶的笑声,他又看到了那双不断挣扎扑打的手脚,那张向着他的脸庞在朦胧的夜色中虽然有些模糊不清,但是他至今都能感受到从那张脸庞上向他射来的求救的目光是如何灼热,如何痛苦,如何惊惶,如何绝望。一想到这儿,他心如刀绞。但是他无法切断往昔的场景沿着记忆的通道悄然而来,在他从幼年起就伤痕累累的心房再补一刀。
他不愿去想,但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是如何趁着朦胧暮色逃离吴悠湖,跌跌撞撞地回到温情时光的。当他失魂落魄站在温情时光的院子里,放声大哭时,吓到了里面所有的人,住在温情时光的旅客都从窗外探出头望着他。
唐强和金玉花从厨房冲了出来,紧跟着,小清和林天也快步来到院子里。小清手上戴着一副袖头,将一对手掌举在胸前,厚厚的油污使她这双手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怎么啦,小龙?”唐强沉声问。
他依然大哭不止。
“小龙,丽丽呢?”小清问他。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些问题,他只能把手举起来向上指着。但大人们显然不明白他指的是无忧湖,越发让人焦灼。
“哭什么哭,丽丽呢?她在哪?”唐强呵斥道。
“在……在……湖边。”他好半天才憋出这几个字。
听完,林天厉嚎一声“快走”,马上冲出了院子,扎入夜色中。后面跟着他那面色煞白的妻子。唐强让金玉花去拿手电筒,唐强蹲下来对他泪流满面的儿子说:
“跟妈妈待在一起,我去山上找小丽,马上就回来,再问你一次,小丽在湖边吗?”
唐龙点点头。
唐强接过金玉花递过来的手电筒,站起来冲进茫茫夜色之中。他抬起头,看到刚才那轮弯刀般的月亮,现在已经变得浑圆,星星像无数滴泪珠一般从月亮的苍白脸庞上滴落。那棵披着夜之黑纱的古桑,在屋顶上不住摇头,发出声声叹息。
唐龙跟着妈妈进屋去后,过了一个多小时,他听到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这阵脚步声而来的还有粗重的喘气声。他听到金玉花在院子里跟唐强在悄声说什么。他想跑出房间,去看看大人们是不是找回了林嘉丽,去看看林嘉丽现在什么情况,去看看她是不是还在流泪哭泣,他想去安慰她,想去向她道歉,请求她的原谅。
但是,他的勇气已经彻底遗失在吴悠湖畔了,驱使他从吴悠湖畔逃离的那股恐惧,现在将他紧紧封闭在房间里。尽管已经远离了那三个少年,回到了大人们的保护圈之中,再也不会遭受他们暴力袭击,但他的手和脚在大人们从吴悠湖畔回来后不停地颤抖着,他听到他的上下两排牙齿像寻仇一般相互撞打起来,磕磕作响。这股轻微的磕磕声,像是悲歌的前奏一样,不一会儿竟然在大脑里引起了一片嗡嗡声,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敲响了脑鼓,脑子里空空如也,弥漫着一团白色的迷雾,只有沉闷压抑的嗡嗡声在脑子里萦绕回荡。
就这样,就因为他在那个他不愿再提起的夜晚不敢走出房门,所以,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林嘉丽和她的爸爸妈妈了。
十多年过去了,这个世界在不断变化,日新月异,只有他,除了躯体在不断成长,其他的似乎一成不变,他还是那么的懦弱,那么胆怯,那么害羞,那么窝囊。是的,石头和东方洲他们也许说得对,他就是废柴,废柴,一根真真正正的他妈的废柴。
他早就开始讨厌自己了,这种厌倦延续到现在,已经变成了切肤之痛,他恨自己,恨这个世界,恨故乡,恨往昔的记忆,恨唐强,恨一切给他造成困扰的人。恨已经变成了幽暗的深海,将他紧紧禁锢。
林嘉丽遭遇不测一个月后,她就和她的爸爸妈妈从村庄消失了。整个镇子都在流传林家的变故,人们议论纷纷,各种版本层出不穷。最后有一个版本似乎得到了大部分无事之余好搬弄是非的村民们的认可:林家的女儿被三个少年强奸后,林父去镇派出所报案,结果案子被压了下来,迟迟没有进展。后来才发现,强奸他女儿的三个少年,来自湖北武汉市,一个是富二代,另外两个是官二代,他们一家根本惹不起。最后在咸宁市、桂花镇、大屋雷村里的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的调解下,林家和那三个少年的家人在咸宁市潜山脚下的一家温泉酒店里进行了几次秘密磋商,达成了和解。林家得到了三笔数额不小的赔偿,去到了远方的城市生活。在去离开大屋雷村之前,有村民亲眼看到林父租着一辆面包车,回到家中收拾了一下行囊,然后关上窗户,锁上房门,永远离开了大屋雷村,离开了桂花镇,离开了湖北咸宁,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林嘉丽一家从村庄消失后,村庄里的大人当着他们一家人的面从来不说什么,然而,却经常在背地里戳着他的脊梁骨批评他,嘲笑他,讽刺他,责骂他,除了他的唐强和金玉花,没有人想要去怜悯他。他们认为丽丽出事,他应该负主要责任,是他在黄昏将一个女孩子带到寂静的湖畔,遇到了不良少年后,抛下人家小女孩,独自一人逃回家,让一个柔软的小女孩独自去面对六双魔爪,他的懦弱无能,毁灭了这个像桂花一样灿烂的女孩子。
这些风言风语总会从不同的方向吹向他们的家门,这些风言风语影响了村庄里的那些小孩,他原先的那些小伙伴不再和他玩耍嬉闹,有时还会在他头上撒野,大声笑他,调侃他,骂他,打他,将口水吐到他的脸上。而他只能默默地任由他们欺辱,他在他们眼中是如此的不堪,卑贱如地面尘埃,他早已失去了反抗的勇气、信心和权利。村庄里的女孩子,或许是在各自父母的告诫下,看到他就会躲得远远的,简直视他为魔鬼。
他只能行走在孤独和悲伤之中,他只能将心灵封闭在没有一丝儿光的潮湿的阴影之中,他只能像推着一块石头一般负重前行,他的心灵随着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的时光的流逝而倍加沉重。
多年以后,当他长大,他终于明白,那个夜晚改变了他的人生,也改变了林嘉丽的人生,命运的铁链从那一刻起,就已经套在了他和林嘉丽的脖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