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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骁说知道，隔日去枢密院手头的事推一边，先叫人拿花名册来。
他把李擎的登册记录仔细看了遍，这人比李牧早半年入营房，而后一直拿九品俸禄，任职期间无功无过，不足为奇。
这不像老爷子的风格，凌骁心道，仅枢密院一个营房就上千将士，像这种平淡无奇的九品芝麻官太多，况且李家不止李擎一个庶子。
总归有过人之处。
凌骁放下花名册，看向窗外微微眯眼。
下午侍卫把登记点卯册子搬进来，从上年到今年，整整十二本，出勤、告假、临时调配、外事一一详细记录。
凌骁拿着朱笔，把李擎一整年的动向圈出来，逐条逐条查阅，发现有意思的事情。
“李擎！“有人急急忙忙跑过去，歇口气道，“赶紧去，凌侯爷找你。“
“凌侯爷？“李擎一手放下锹，一手拽起脖子上的布巾擦汗，“我不认识。“
说着，他又开始给马厩添加饲草。
“你脑子晒傻了？“对方替他着急，“忠毅侯凌家，凌小侯爷，你哥李骁骑天天吹的表亲，哎。你们是亲兄弟吗？他成天吃香喝辣，你在这里喂马。“
李擎咬着牙不吭声。
对方见他半晌没个回响，懒得浪费口舌，转身走了。
李擎喂完左边马栏，又去抱一捆新草垛过来，准备喂右边的。
冷不丁身后冒出个声音：“李擎。“
李擎转头，疑惑看着对方：“正是在下，来挑马的？过时辰了，明天再来。“
“大胆！“一名侍卫呵斥道，“见了侯爷还不下跪！“
李擎这才想起，刚才有人说凌侯爷找他，不是寻开心。
他连忙放下草垛，单膝跪地抱拳行礼：“末将参见侯爷。“
凌骁叫侍卫出去，便随意找个地方坐下。“起来说话吧，我来找你没什么正事。“
李擎不敢起身，“末将有眼不识泰山，方才以为同僚逗闷子，绝非有意违抗侯爷。“
“什么违抗不违抗，“凌骁把手边的水袋扔过去，“我和李牧同岁，论亲，我是你表兄，我记得小时候见过你，后来你去哪儿了？去年除岁邢夫人带着李家小辈来侯府做客，怎么没看见你？“
李擎捡起水袋，起身毕恭毕敬道：“回侯爷话，那时末将在营房值班。“
年岁值班的人不多。大都是底层将士，家里穷想多挣点银子的。
凌骁试探问：“李侍郎没叫你回去？“
“叫了，“李擎回答，“但家里不如营房自在，正好有个同僚着急回家，末将便和他换了班。“
真是实在人，也不懂找个体面理由。
凌骁笑：“我有个事很好奇，想问问你。“
李擎紧张道：“侯爷请说。“
凌骁好似无意道：“我看了去年点卯记录，你有两段时间，近十多天不在京城，上面记录外事，但没详细记录因何外调？“
“一次是湖南发水，“李擎迟疑片刻，“还有一次，不瞒侯爷，末将借公差追定亲姑娘去了。“
凌骁问：“追回来了吗？“
李擎摇头：“没。“
凌骁认为李家在京城不算差，“一个外地姑娘看不上你？不能吧，我虽不懂，但听说你们家亲事都由邢姨妈做主，平康郡主总夸她能干。“
李擎低头不语。
凌骁心里大致有数，转而问：“湖南发水，你既去了为何不详写？回来的好多将士论功得赏，你无所谓？“
李擎还是不说话。
凌骁明白三分：“李牧顶了你的功劳？“
李擎皱皱眉，握紧的拳头松了松，“没有，侯爷多虑，末将一个喂马的比不上李骁骑的才干。“
“不对，你在包庇他。“凌骁走到他身边，故意板起脸，“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李牧私下的勾当我一清二楚，你是他亲弟弟，难道不是同恶相济？“
“没，我没有。“李擎满眼慌张，“末将若与他同流合污，也不会一直当个马倌，不，不，末将没说马倌不好。“
凌骁似笑非笑看着他。
“侯爷，末将句句属实。“李擎像泄了气的皮球，“您和李牧兄妹的恩怨，末将有所耳闻，他虽为兄长，但与我情分不深，主母手段厉害，打压庶出多年，末将不敢也不愿掺和家中琐事。“
“公是公，私是私。“凌骁说，“军中功过只与个人有关，如果李牧抢了你的功，理应还你，但你执迷不悟，替他遮掩，连带受罚，我定不轻饶。“
要赏要罚，已然点明，李擎不是圣人，只是忌惮邢夫人：“侯爷，末将不怕死，但不能不顾及家中小娘。“
倒被云琇说中了，凌骁想如何打消对方顾虑：“李牧伤得不轻，可能这辈子无法行走，你知道吗？“
李擎怔忪片刻，苦笑一下，“侯爷太抬举末将了，主母一手掌家，哪有庶出说话的份儿，末将早出晚归就是为了避免他们鸡蛋里挑骨头，至于李牧，侯爷不说，末将什么都不知道。“
也不能说完全不知道，李牧抬回来那晚，后院乱成一锅粥，他无心打听，洗个冷水澡便睡了。
原来出了大事。
真是天道好轮回！
“现在你知道了，做何打算？“凌骁观察他的反应，“虽说这话有落井下石的嫌疑，还是提醒你一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就算你不争输赢，不代表其他兄弟不争。而且骁骑尉的职位空出来，短时间内必须有人填上，你--“
稍作停顿，一字一句道：“一个爷们儿，真想憋屈一辈子？“
能站直喘气，谁愿意压弯脊梁骨。
李擎意识到李家免不了一场明争暗斗，索性心一横，“请侯爷示下，末将定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言重了。“凌骁笑着摆摆手，敲边鼓，“不至于肝脑涂地，就是骁骑尉一职空缺突然，要提拔谁，我没想好。“
李擎实在，并不蠢，他想了想说：“方才侯爷问湖南发水，末将出外事记录不详。并非如此，而是回京后被李牧撕了，至于内容，您查阅李牧的便一目了然。“
很明智地选择站队，凌骁问：“你方才为何不认？“
“侯爷，能借一步说话吗？“李擎低声问，显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凌骁要他换身衣服，两人找个茶楼雅间。
“这里没外人，你可以放心大胆的说。“
李擎焦灼好一会，下决心道：“侯爷，今日末将说了，便是李家的罪人，万一风有不测，请侯爷看在两家沾亲的情分上，将我小娘送回冀州老家，远离邢夫人那个恶婆娘。“
凌骁给他吃定心丸：“放心，在这里说的话，我一个字不会漏出去。“
“末将信侯爷为人。“李擎说，“谢监察淹死，李牧得负一半责任。“
“哦？“凌骁不意外，“这件事枢密使念他功过相抵，未上报。“
“他哪里功过相抵。“李擎眼神不寒而栗，“谢监察淹死的当天晚上就查出死因，是防洪沙袋偷工减料，被大水冲塌所致，而负责装运沙袋的指挥使正是李牧。“
凌骁问：“具体怎么回事？“
李擎：“李牧克扣三成赈灾银钱，中饱私囊，当地村民吃不饱，敢怒不敢言，就在沙袋里做手脚，用淤泥替换一半的沙石，沙越冲越实，泥越冲越软，加之接连几天大暴雨。“
结果可想而知。
凌骁眉头紧锁。
李擎唉声叹气：“李牧自知逃不脱责罚，便将末将疏散村民救人的功劳占为己有，再将谢监察落水过程轻描淡写，蒙混过关。“
说着，他弯腰卷起一只裤腿，“您看，末将在洪水里抢人时被树枝扎穿腿肚子，疤痕现在还在。“
凌骁看了眼，斜下对称两个一大一小的窟窿眼。肉疤外翻，“他抢你功劳，军中说不清，家中李侍郎也不管吗？“
“父亲当晚打了李牧，“李擎复而叹息，“我本以为他老人家明鉴，谁知一夜过后，父亲变卦，要我不许再提，小娘不服，被邢夫人足足禁足一个月，连送的饭都是馊的。“
“简直没王法，“凌骁冷笑，“你当时怎么不来找我？“
“侯爷，末将人微言轻，不敢叨扰您。“李擎放在桌下的手捏成拳头，“后来凌李两家退婚，邢夫人越发蛮横，庶出的姑娘不敢违抗，幺弟年纪尚小，另外两个弟弟和我想法一样，担心一时冲动害了自己小娘性命，只得隐忍不发。“
他深吸口气，大有不吐不快之势，“府里表面看起来兄友弟恭，家宅和气，父亲睁只眼闭只眼过了，即便邢夫人阴狠。她背靠平康郡主，谁不惧怕。“
事件一层层揭开，凌骁问他：“李家旁支也怕她？“
“对。“李擎说，“旁支的叔叔跟着父亲从老家入京，好不容易站稳脚跟，更不敢得罪京圈儿的权贵。“
说到这，他又想起什么道：“包括末将的亲事，侯爷刚才说外地姑娘巴不得嫁到京城，此话不假，可人姑娘经不起一年年拖下去。“
“又是邢夫人的主意？“
“是，“李擎咬紧牙梆，“她说没有庶子先成婚的道理，可李牧花名声在外，京圈儿的正经姑娘瞧不上他，他又瞧不上外地姑娘。我小娘急，明里暗里巴结邢夫人，求她网开一面先给我说亲，这次倒爽快，就是成婚的日子定不下来。“
拖着拖着，拖黄了，邢夫人也不急，反正不是自己儿子。
横竖听来，窝囊透顶。
凌骁啧一声，想给李擎指条明路，但不知此人值不值得帮，隐晦道：“眼下是个机会，你回去跟李侍郎商量商量，我先走了。“
语毕，他拍拍他的肩膀。
事实上，商量什么？
商量李牧瘫了，谁来接替嫡长子？
李侍郎非大耳刮子抽死他不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