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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幽快马加鞭回了城,在进入清婉街的拐口时,向一旁的巷子望了一眼,一道白色的的身影恍然入目。

她当时一愣,以至于忘记勒住马的缰绳,当她反应过来,那只马已经载着她飞奔了三四个铺子。她也不知道自己那时在想什么,那马还没停她便从马的身上翻了下来,以至于摔了一跤,可她好似全然不在意,爬起来便朝着那巷子飞奔而去。

刚进了巷子,她就愣在了那里,往墙边靠了靠,并没有往里走。巷子极其狭窄,夹在两堵朱红色的围墙之间。即便今日是艳阳高照,阳光也只能照见半堵墙。

石子拼成的小路延伸到遥远阴暗的尽头,整个巷子看上去非常深幽,数百丈外,方才令晚幽格外震惊的白衣公子正立在此处。她没有认错人。那个人,的却是白一。

但是他并非是一个人站在巷子里,他怀里还抱着一个姑娘。那姿势是横抱,一只手揽住了姑娘的膝下,另一只手扶住了姑娘的背部,姑娘的手环着他的脖子,似乎是很依恋他,随即将脸也贴了上去。晚幽看不清那姑娘的脸,但从姑娘的身材和裙子的材料判断,那姑娘大抵是九公主晚琳儿。

的确是琳儿,但是晚琳儿却并未注意到晚幽。晚琳儿方才从春江小楼出来,陪着白一闲逛了好长时间。白一今天心情并不好,她跟在他身旁便也有些出神。

那时,她突然听到了街上传来马蹄声。但是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白一拉着进了巷子,后来又因为走得太急拉伤了腿,就被白一抱了起来。霎时间她便猜到了白一是在躲人,但具体在躲着谁,自打白一抱住她那一刻起,她便没了心思再去想那些了。

晚幽站在巷口,目光在琳儿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接着,她无意识地皱了皱眉。突然,见到白一的喜悦便是在一瞬间凝结成冰,毫无征兆地压着她,很冷,又很沉。

她自然晓得白一和琳儿也是朋友,因此并不惊讶他会带着她出来吃茶喝酒,但是从未想过他们的朋友关系竟然如此亲密。

因为她和她的朋友本来就不是很亲密。原来白一还有另一个疼他爱他的朋友,她看到白一此刻抱着晚琳儿,便会想起过去的无数种场合,他拥抱着自己一样。

那是否琳儿哭泣时他也会为她拭泪?琳儿痛苦的时候也会握住她的手,给她安慰?晚幽她突然很生气,但又是那样懂得自省,因此明白了这种生气来得其实毫无理由。

白一正在看着她。明明隔着很远,明明后面的街市如此热闹,但当她的目光与他相接时,她却莫名感到了寂静。

他的眼尾微微上挑,似乎是很认真的打量着她,但是她却并未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任何喜悦或期待。

就像他总是在躲着她,或者从不会期待会和她再次相遇。那目光中的漠然令她的心很慌。是因为一个月未见,他便对她淡忘了么?

她几乎立刻为他找到了一个很合适的理由,并赶紧向前走了走,期待着、祈祷着或许拉近些距离就能消除那令人不适的隔阂感。但是第三步还没走出来,她便看到他的目光倏地移开了。

她蓦然停住了脚步,感觉压在她心头的冰仿佛更沉了,她抬起头,本能的想要喊他一下,但是他却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皱了皱眉,在她开口之前转了身,像是打算离开了。

她怔住了,在那一怔之间,她仿佛听到了白一就站在她身后,喊着她的名字。她激动地望过去,热闹的街道中,却怎么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她顿时失了神,那样的声音,似是因为飘落的树叶,顿时显得格外凄凉。

白一这时便抱着晚琳儿离开了,身影瞬间消失在了小巷的尽头。巷子很快便是空无一人,只留下她刚刚好似听错的那句“小晚”在她耳边回荡。

晚幽站在那里,脸色有些发白,那树上飘落的叶子就像是一把锤子砸在了她的心上,砸碎了压在她心上的冰,也砸到了她的心。那些细小的冰碎顺着血液流向四肢,在片刻之后,她便难受得瘫在了地上。

她虽然心里很是难受,但还是在午膳过后又去了一趟白府。因为她在冷静之后思索了好久,还是没有找到该对白一生气的理由。

的确,白一是没有理她,让她很难受。但或许当时白一和晚琳儿是真的有正事呢?晚琳儿和自己不同,经常闷在宫中,不免会闷出病来,或许白一正在帮晚琳儿开解?

她越想越觉得有理,因为常年生活在宫中的人,心理都比较容易出问题,像是皇太后,祖母,之前在宫中长大的娘,甚至是皇上哥哥,大家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毛病。

但是问题在于,即便晚幽想得很通,即便她再怎么为白一找借口,自己心里的痛都没有减少半分。

她似乎懵懵懂懂地找到了原因,但是她瞬间就否认了那些理由,因为她觉得自己总不至于这样荒唐。

白府上,出来相迎的仍然是辰星,她同晚幽解释,说白一他的确昨晚就回来了,但是此时九公主正在他的府上,凡事要讲求先来后到,九公主有约在先,所以今日并不是很方便见她。如果晚幽殿下有急事,可呈上拜帖,白一殿下这几日很忙,晚幽殿下就不必整日都来府上寻他了。

晚幽心里咯噔了一下,站在那里发呆了好久,回过神来,向辰星道:“白……慕遥兄是觉得我有点粘人了,是不是?”

辰星看上去是有些惊讶,却只道:“殿下的意思,奴婢……奴婢不敢妄自揣度。”

晚幽就低下了头:“哦,这样啊。那你帮我转告慕遥兄,我这时候过来也不是……”她说这话时有些违心,便将头又低了低:

“也不是一定想要见到他,我就是在街上和他碰到了,然后就顺便来打个招呼,”她努力地想装做没关系、无所谓,却无法克制住声音中的悲伤和落寞:

“那,那既然他已有客,我想……就算了吧。”辰星看着她,面上略带担忧。

她拿手摸了摸鼻子,以此来掩盖住内心的失落和蓦然涌上心头的委屈,装得正常些,道:“既然慕遥兄那么忙,那我这几日就,就不来了吧。”

却突然听辰星开口问她:“殿下的手,是怎么回事?”

她愣了愣,看向自己的手,发现左手的袖口上有些血渍,将便袖子往上翻了翻。她咬了咬嘴唇,好像是才觉出疼,发现小臂处不知何时就多了老大一片擦伤,可能是刚才拉袖子的时候擦破了血痂,伤口又开始流血了。

辰星立刻伸出手来,想看看晚幽的伤口,晚幽却赶紧退了一步,又抖抖左手,冒冒失失地将袖子放下去,遮住那片可怕的伤痕。想了想,解释道:

“可能是刚刚没注意,绊到了什么摔了一跤,这不算什么的。”随即又装作开朗:“姐姐回去同慕遥兄复命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说着便利落的转身离开了。

白府中有个建在水中央的亭子,亭子下面有张木桌子,白一坐在石桌旁雕刻着一块玉。晚琳儿坐在亭外的一棵枫树下解着棋局。

辰星不大通晓棋艺,但是她总觉得晚琳儿今日有些心不在焉,却看不出到底是为何。

近得白一身旁时,辰星有些踌躇,她不大确定白一是想要立刻听她回禀有关晚幽之事,还是不想。犹豫了片刻,感觉也并不能揣摩透她家殿下此时的心思,就沉默着先去给他换了杯热茶。

新换上来的茶白一一直没碰过,只专注在手中的雕件上,那是块顶部带了红沁的白玉,白一将它雕成了一对交颈之鹤,那红沁便自然而然成为了鹤顶一点红,虽只雕了一半,鹤之灵性却已呼之欲出。

辰星在一旁等候,直到晚琳儿快解完了棋局,才听到白一开口问她:“她怎么样了?”

辰星轻声:“晚幽殿下她是明白事理的殿下,听完奴婢的话,并没有为难奴婢,很听话地自己回去了。”

“好。”白一淡淡道,仍凝目在手中的玉件之上,仔细雕刻着右边那只鹤的鹤羽,像方才不过随意一问,其实并不在意辰星都回答了他什么。

“但晚幽殿下看上去并不好。”辰星斟酌着道。便见白一的动作顿了一顿,但只是极短暂一个瞬间,刻刀已再次工致地划过玉面,便又是利落的一笔鹤羽。

辰星低声:“她以为殿下您不喜欢她太黏着您,因此让我转告殿下,她并没有那么黏人,只是今日在街上碰巧遇到您,因此顺道过来一趟和您打个招呼。”

枫叶树下,琳儿最后一枚棋子落定,院子便显得极为寂静,亭子下一时只能听见白一手中的刻刀划过玉面的细碎声响。

辰星继续道:“不过奴婢不认为那是真的。”她垂眼道,

“她来时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像是急跑过,或许在追着殿下回府时不小心将手臂摔伤了,半袖都是血迹,她却没有发现,直待奴婢告诉她时,她才觉出疼似的,但也只是皱了皱眉,”她停了一停,“可当奴婢说殿下不能见她时,她看上去,却像是要哭了。”

玉石啪地落在石桌上,碎了。

辰星猛地抬眼,便看到那锋利刻刀扎进了白一的手心,大约扎得有些深,当刻刀被拔出来扔到一旁时,鲜血几乎立刻从伤口中涌出,滴到石桌上,碎玉被染得殷红。

辰星轻呼了一声,赶紧从怀中取出巾帕递上去,白一却并未接过,只是坐在那儿面无表情地看着掌心,良久,他随意撕下一块衣袖,草草将伤处包裹起来,抬头向辰星道:

“再取一块玉石过来。”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晚幽一路踢着小石头回去。她中午也没吃什么东西,但并不觉着饿,路过一个凉茶铺时,突然感到有点口渴,就买了杯凉茶。

今日凉茶铺生意好,几张桌子全坐满了人,她也没有什么讲究,捧着茶在街沿上坐了会儿。她蹲坐在那儿一边喝着茶一边叹着气。她简直对自己失望透顶。

在辰星告诉她白一因晚琳儿之故而无法见她时,她终于明白了,她真的就是那样荒唐。她在嫉妒着晚琳儿。她今日之所以会难受,会不开心,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源于她突然意识到,白一待晚琳儿似乎比待她更好。

但这嫉妒其实很没有道理,晚琳儿生来不凡,然而白一也有不凡的地方,两人的能力极为相似。白一待琳儿更好,实乃天经地义。但是如果拿她同晚琳儿比较,那她简直一无是处。若有一天白一不再想让她做自己的朋友,她同他便什么都不是。她其实从来就无法同晚琳儿相比。

意识到这一点时,她心中竟瞬间有些发寒,因此喝完凉茶她又要了杯热茶,想暖一暖身。喝完茶,她便一路踢着石头往回走,途中经过百草屋,就进去包扎了一下伤口,但心事重重的她并没有要留下来的意思,便换了身男装去了玲珑堂。

进了玲珑堂之后,她径直去找了胡蝶,胡蝶见她心事重重,便开了五坛陈年佳酿,扬言要陪晚幽一醉方休!谁成想,胡蝶喝到一半就醉得倒在了地上,只留下晚幽还在把酒一坛一坛地往嘴里灌,没一会儿,也就醉得狠了。

晚幽的毛病是,一醉得狠了,她就爱爬高。

上次春江小楼的梨花酿她喝到第三坛,就爬上了楼外一棵百年老树的树顶,因方圆一上次春江小楼的梨花酿她喝到第三坛,就爬上了楼外一棵百年老树的树顶,因方圆一百丈内就数那棵树最高。这次胡蝶开的几瓶烈酒也是喝到第三坛,她爬上了百草屋第十层的正脊,因方圆一百丈内就数这座楼最高。

她晕晕乎乎地翘着脚坐在屋脊上,白日里的烦心事早已忘得差不离,只觉坐得这么高,差不多能俯视整个平安城,真是畅快,同时胡蝶挑的酒又这样好喝,胡蝶真是知己。

她坐在屋顶上喝得酒坛子见了底,一时也没想到楼下还有两坛,瞧见不远处的街道上有几个幼童提着灯笼玩着追影子,觉得很有趣,就扔了酒坛子自个儿在房顶上蹦蹦跳跳地追逐起自个儿的影子来。

她自幼骑射,有绝佳的平衡力,因此虽瞧着每一步都摇摇晃晃像要摔下去的样子,但每一步她总能稳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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