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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裘如濡,洵直且侯。彼其之子,舍命不渝。羔裘豹饰,孔武有力。彼其之子,邦之司直。羔裘晏兮,三英粲兮。彼其之子,邦之彦兮……”
金猊香炉置于案上,袅袅兽烟绕画屏,十五连盏铜灯灯花毕剥,光作胭脂色,影若珊瑚枝。
“婵儿……”一只染着鲜红蔻丹的柔荑,从重重缣帐之后伸出来,将缣帐撩开了些许。
“母后。”凤婵公主早就诵读够了诗篇,闻声立刻放下书卷,一位本在躬亲添灯油的妃嫔比她更快,殷勤地上前,将贵妃榻上的女子轻缓地扶起:“太后。”
太后闻人氏及笄之年入宫,十八岁为先帝诞下嫡长子谢云翦,一年后,又生凤婵公主,到如今也不过三十四岁,风韵犹存,气度雍容,丹唇衬着因日日服用雪莲香体丸,而不减光滑雪白的肌肤,看上去,竟比凤婵公主与那妃嫔还美艳动人。
她好像刚从噩梦中惊醒,心有余悸地按着心口:“外面是不是在下雨?”
绮窗外雨势正大,凤婵公主点点头:“是在下雨。”
“哀家这心神,总有些不宁。”太后黛眉微颦,“云儿行猎在外,不会出事吧?”
“出事?”凤婵公主不明就里,倒是那妃嫔结合她方才的问话,眼珠一转便明白了过来,娇滴滴地道:“太后不必担心,小时候,臣妾的爹说过,这一里地呀,就是一种天气,猎苑和皇宫相距甚远,此处大雨倾盆,说不定那里,却碧空如洗呢。”
太后抚了抚倭堕髻间的金插针,叹道:“但愿,是哀家多虑了。”
妃嫔嘴甜得似抹了蜜:“太后这么牵念皇上,真教人又感动又羡慕。”
“马屁精……”凤婵公主嘟囔。
太后伸指,不轻不重地一戳她的额头:“你若有静妃半分善解人意,哀家啊,能省不少心。”
“唔!”凤婵公主抬手捂额,忿忿翻了个白眼,“她算哪门子‘静妃’?”
“静”之一字,可不是人人都当得起的。
静妃暗自揣摩着时机,寻思如何假作不经意,将谢云翦豢养鲛人的事向太后和盘托出,尚未来得及开口,一名宫人突然禀报:“太后,楼总管求见。”
“楼夙?”凤婵公主一怔,“这阉人不是跟大皇兄去夏苗了么?少说也该去个两三天,怎么这便回来了?”
“这……奴婢不知。”
“那——”凤婵公主还欲再问,太后心里浮起不详的预感,截口道:“传他进来。”
“诺。”
宫人退了出去,少顷,裹着灰黑大氅的内侍总管楼夙快步走进了凉殿,“扑通”跪倒于地:“太后、公主、静妃娘娘!”
“起来说话。如此行色匆匆,发生什么事了?”
楼夙俯伏不起:“兹事体大,请太后屏退左右。”
他应是刚刚冒雨赶回盛京传信,微微气喘,形容狼狈,衣袍湿得能拧出水,顺着发缕淌下的水滴,在铺着回形纹方砖的地面上汇成了一摊。
太后眸中忧色几乎压不住,朱唇刚一动,静妃已识趣地起身:“臣妾忽然想起,毓秀宫还有些琐事要料理,便先告退了,明日再来请安。”
“好,回去的路上让宫人撑好伞,别淋湿了。”静妃离去后,太后又遣退了侍奉的宫人,而后正襟道,“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奴才未能保护好圣上,罪该万死。”楼夙语带颤意,“田猎中途,猎苑突降暴雨,山洪席卷,圣上——”
大热的天,太后却猛地打了个寒噤。
楼夙抬起头来,恰值天边惊雷炸响,雪亮的电光,刹那照亮他惨白的脸庞:“圣上——不慎被洪水冲走了!”
……
雨中翻卷的土腥味,与浓郁苦涩的药香相混,被潮热的空气攥得黏稠,低低飘浮在身周,犹如包裹身躯的茧。
窗边挂着晒干的玉米和药材,土炕上昏迷的美人,青丝铺泄满枕,肤光似流萤映雪,额鬓洇着一小片晶莹薄汗,睫尖不停颤动着,委实像两只试图破茧的黑蝶。
“嗯……”虚弱却绵长的鼻音,那双眼眸,终于轻轻睁开了一条缝。
不远处的火炉旁,有道模糊却窈窕的身影,商弦头晕胸闷,未及细想,双唇一抖,脱口唤道:“栀儿?”
那看不清容颜的女子见他苏醒,放下手里的蒲扇,将煎好的汤药倒入碗内,端了过来。
离得近了,商弦发觉她样貌秀美,情态温柔,但并非晏灵栀。
晏灵栀,他的青梅,他心中的那痕月光,早已坠楼身亡了。
直到被女子半搀起来,苦而微烫的汤药喂进檀口,商弦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正被绳索牢牢捆缚着。
绑住他的,是一股雪白的麻绳,似乎在某种药液里浸泡过,毛刺都被浸得柔软,不至磨伤肌肤,反倒令人麻酥酥的,麻绳自颈间往下,白藤般交叉缠绕过胸腹,从柔韧如舞者的腰肢处绕至背后,一圈一圈绞紧双腿,将他捆成了一尾被捕的鲛人,或一条美人蛇。
一碗汤药下肚,胸中郁结之气渐渐消散,滞痛不再,女子将他重新放倒下去,帮他理了理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