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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画中情
周莯茗接过表妹程胜瑜带出来的画卷,打开一看,是幅山水画。两山之间直入天际的江面上,是一条惬意遨游的小船,船头所立之人的潇洒之态,如同轻烟般,只一打开便立马跃然纸上,莯茗来不及细细欣赏这画作,心里一阵酸楚:“他终究还是去了自己想去的地方,也许今后再也见不到了吧。”
安平县第一美女许慧盈在十几天前突然回到自己家中之后,外面便有传言,许慧盈这近一年的时间里是追随自己的意中人沈之航到各地游历去了,结果沈之航在一个月前不辞而别,许慧盈心灰意冷之下,便独自一人回来了。
昨天,胜瑜收到沈之航的来信后,赶忙照着信上所托,在之航曾经住过的屋中找到了这幅山水画,其后便立马赶到周府交给了莯茗。
四年前,莯茗随着母亲从南陵搬回了安平县的旧宅之中居住。一日,莯茗与表妹到镇上买东西,在街上的画店里居然见到了自己父亲周若鲲的得意之作《月下海棠图》。
周父离家之时带的几幅画作中就有此作,虽然不知父亲现身在何处、过得如何,但父亲最不愿沾染上金钱之气,不论遇上什么事情都断不会把自己画作拿出去变卖,莯茗心中疑惑,这画店如何会有这幅画呢?
莯茗仔细将那些画作一一辨认,才发现那并非父亲真迹,不过心中也为之大震,何人竟能将父亲的画作仿的如此高超呢?可转念一想,兴许从这作画之人的口中能打听出父亲的下落。于是,莯茗便询问掌柜这些画作从何处而来,不成想掌柜却讳莫如深,将她请了出去。
莯茗无奈,只得往回走。父亲离家已六年有余,最初还有书信送回,其后便杳无音信了,她心里十分思念父亲。
回到家中,莯茗并未向母亲提起此事。自打懂事之后,莯茗从不敢在母亲面前提半点有关父亲的事情。她深知母亲因父亲的离家而怀恨在心,自己若提起此事,不但会惹得母亲伤心难过,自己也免不了一顿责骂。
给母亲请了安之后,莯茗便回到自己房中。她从柜中拿出一幅自己偷偷从南陵带来的父亲的画作,摆在案上。平日里,莯茗常常在房里临摹父亲的画作,日子久了,她自然就对父亲的画作了如指掌。当然,这些母亲并不知晓。
从小,家中上下都说莯茗酷肖父亲,祖母看过她信笔涂鸦之作后,甚为高兴,说她若肯勤学苦练,将来定也能小有名气。可母亲却极力反对她习画,说什么女孩子学了这些会移了性情。莯茗不愿意忤逆母亲,却也不愿就此放弃了自己这份画画的天赋,于是总是在房中靠着偷偷临摹父亲的画作来习画。
自打回了安平县,周母便常带莯茗到临镇莯茗的姨妈家中做客。母亲与姨妈在一起说着梯己话,表妹胜瑜便带着莯茗到程府花园里游逛。程府是镇上首屈一指的富户,宅院是为极气派,单那花园里的荷花池,占地都有二十亩,里面亭台水榭、假山奇石,非凡的景致让莯茗甚为喜爱。
逛了几次之后,花园里各处景观已悉数逛完,莯茗便萌生了将这些景致画在纸上的念头。
虽然景就在眼前,但创作跟临摹相比,却多少有些不易。不过莯茗倒也不心急,慢中出细活,来日方长嘛。
六月里的一日,莯茗正在荷花池边的案子上画着对岸程府花园里的翠庭阁,结果不凑巧,才提笔画了没多少便开始下起了雨,莯茗怕雨淋湿自己的画,赶忙拿布将画包好藏在了身旁假山里一个小的石洞中。
其后的几天里,总是断断续续会下起雨,莯茗担心的要命。再回到程府,已是一个月之后了。莯茗赶忙与胜瑜到假山里取画,生怕自己的一番心血被雨水白白毁了,结果忐忑地打开一看,这画丝毫未受损,莯茗也算舒了口气。可不知为何,莯茗又觉得这画哪里不对劲,自己明明记得那日只画了翠庭阁前的一丛翠竹,并未将翠庭阁画入其中,怎么今日这画上,不但有了翠庭阁,屋顶上还落了两只黄鹂,难道是自己记错了不成?莯茗虽然心中疑惑,但并未声张,兴许是最近的天气又热又潮,自己夜里没休息好,故而记错了吧。
回到家中,沐茗从柜中拿出了父亲临走时赠予自己的那支画笔。这笔中住着一个笔仙,算得上是沐茗的闺中密友。
“这些日子,你都不见让我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了。”笔仙伸了伸懒腰。
沐茗看着眼前这位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虽然早已习惯,但总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都是我不好,近日常跟着母亲到姨妈家走动,怠慢了你。”
沐茗递上了一杯茶,那笔仙接过之后,上下打量了一番沐茗,然后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你这丫头怕是要有好事了。”
沐茗苦笑了一声:“有何好事?”
笔仙却不急着作答,只暧昧地一笑,说了六个字“天机不可泄露。”
与这笔仙相处也快十年了,她的脾性沐茗怎么能不知?贪吃嗜睡还贫嘴,不过心肠倒是蛮好。
话说第一次见到这笔仙时,沐茗着实吓了一跳,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从画笔之中钻了出来,站在自己的面前,要是胆子小些的人,只怕早就生生吓得魂飞魄散了。
沐茗眼睛圆睁:“你是谁?”
笔仙只是笑了笑:“笔中仙子是也。”
“那你为何长得跟我一模一样?”
“只因我就是你啊。”
兴许这画笔是从父亲手上得来的,沐茗当下虽有些怕,但不知为何也觉得有些亲。与这笔仙处的日子久了,渐渐还生出了友情。何况笔仙待她也不错,偶尔指点指点沐茗的画技,若看她无聊了,夜里还带着她到画里的景中去游历一番。
只是这笔仙似乎法力不甚高强,所游的画中景,实在单薄得比纸上强不了多少。久而久之,两人也就不怎么游玩了。
周母虽然反对莯茗习画,但在女儿的教育上却从不松懈,虽然此时安平县已有了新式学堂,但周母却坚持请先生在府中教莯茗读书习字。先生兴许觉得莯茗是个女孩家,不必要读太多书,只要能认得些字、能知道些典故便可,故而莯茗的学业也不是多么重。
冬去春来,天刚回暖,已经将头发剪短的胜瑜穿着女学生装到周府来找莯茗玩。胜瑜跟姨妈说,想跟表姐到镇子上逛逛顺便扯上几尺花布做新裙子,周母虽然对莯茗教养严格,但自诩不是守旧的妇女,于是欣然答应。
结果出了周府,胜瑜便拉着莯茗坐上洋车到了自己念书的学堂里。原来学堂里正在举办画展,几个青年画家将自己的作品摆在了礼堂,供新式青年们观摩。胜瑜知道表姐喜欢这些,故而将她带来了。
到了礼堂之中,姐妹俩便各自散开欣赏里面的画作了。礼堂中的画多是西洋油画,来礼堂参观的人群多是些穿着西装洋服、打扮摩登的新式青年,虽然引来不少参观者的驻足与赞叹,莯茗却觉得这种写实的油画多少缺了些国画的洒脱与飘逸。及到了礼堂南边的角落里,一幅名为《庐山青松》的国画吸引住了莯茗。其精湛的画功、流畅的线条,将庐山瀑布中一棵青松描绘得如同遗世独立的诗人一般。
莯茗左右看看,只见一长相俊秀、身穿灰色长衫的青年立在旁边不远处,正微笑着与一极美貌的女学生聊天。那男青年的头发虽然有些乱,但不失洁净,鼻子高挺,但眼中却稍带疲惫之色。礼堂里面人挺多,莯茗并没有听清两人在谈论些什么,但那女学生一边说着些什么,不时还吃吃地笑,而那男青年,似乎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着头,没有直视那女学生,只听着她说话,偶尔说几句话,偶尔还点点头。
“姐姐喜欢这幅画?”胜瑜笑问着走了过来。
“这画是何人所作?”莯茗显然很高兴。
“就是他。”胜瑜笑嘻嘻地指着那个灰衫青年:“他是我三嫂的弟弟。走,我带你认识认识。”
胜瑜拉着莯茗走了过去:“之航哥,这是我表姐周莯茗。”
“莯茗姐,这是我三嫂的弟弟,叫沈之航。”
“周小姐,幸会幸会。”沈之航一抬头,微笑着跟莯茗打招呼。
“沈先生好。”莯茗也朝着沈之航打招呼,因为不知道旁边那女学生姓名,故而只得微笑着点点头。
那女学生也一笑:“密斯周,您好,我叫许慧盈。”
“许小姐好。”
“之航哥,我姐姐画画可好看了呢。”胜瑜已经拉着莯茗到了两人近前:“改天在咱们家里,你们俩切磋切磋。”
莯茗刚想制止胜瑜,沈之航也刚准备张嘴说上几句,结果旁边那个女学生开了腔:“这里人多又杂,实在难得清净,改日还请沈先生来我们家坐坐,好好聊聊画作。”
不知为何,莯茗突然就有些情绪低落,相比起眼前这位凹凸有致的美女,莯茗则显得有些太瘦了,细长的两条腿,怎么看怎么弱不禁风。莯茗觉得自己站在一群摩登时髦的女学生当中,实在是有些相形见绌,她不想在这里自讨没趣。于是微笑着一拉胜瑜:“胜瑜,今日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莯茗说完分别朝着沈之航跟那女学生一欠身:“二位失陪了。”然后便微微低着头自顾自走了。
胜瑜望着表姐的背影,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情绪也并没有受多少影响:“之航哥,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我们先回去了啊。”然后对着那个女学生点了点头:“密斯许,再见。”
回去的路上,莯茗才从胜瑜的嘴里知道了点沈之航的事情。原来沈之航11岁时父母便去世了,16岁那年为了念书才投奔到姐姐这里。现年19岁的沈之航平日里都是住在县城的学校里,只假期才回到程府住些日子。沈之航虽然年少,却也自强,不愿意靠着姐姐接济,全凭自己的本事作画卖画,给自己攒着学费跟生活费。
过了些日子,莯茗跟随母亲到程府去看望姨妈。胜瑜将莯茗拉到一旁,悄悄笑着问到:“之航哥听说姐姐喜欢画画,想托我问问姐姐,可否与姐姐成为画友,一同切磋画技?”
莯茗心中如小鹿乱撞一般,颇为高兴,毕竟良友难觅,自己的画技一直难以突破,而沈之航恰又画技出众,若能互相切磋,于己的确是个难得的益友。
莯茗当日回到家中之后,便找出一幅自己颇为满意的画作让佣人偷偷交给胜瑜,托她捎给沈之航。没几日,胜瑜便带着沈之航的画作及一封信笺到了周府。只见那信上,除了指出了莯茗画中几处不足外,还夸赞莯茗画技出众,不过莯茗以临摹他人作品来习画,多少缺了些自己的灵魂,还望莯茗能多加创作,画作若少了作画之人的灵魂,便如同人没有了灵性只剩下躯壳,纵使再美,也令人觉得可惜。
从那之后,莯茗与沈之航,或平日里以画为信,由胜瑜代为传递,互相指点画中不足,或假期中,于程府花园里,支起画案,铺开宣纸,相互比试画作。不过周母并不知晓这一切。
沐茗的画技日益精进,两人之间也时不时开始会聊些别的事情。
沐茗告诉沈之航,自己也想像父亲那样,能自由自在地游历这世间,她虽然表面腼腆内向,但内心也有壮阔的波澜。
沈之航告诉沐茗,自己终有一天,要去麟江。
沐茗问麟江是什么地方。沈之航说,是他梦里的地方,在江南的西南一隅,有山有水,他要在那里泛舟江上,过着平淡恣意的日子,作着自己的画。
莯茗说,如今大多想在艺术上有更高追求之人,都会去往北平跟上海,甚至还会去法国巴黎。
沈之航说,自己终究不习惯在这繁华的浮世之间,为了名利而游走。
假期结束之后,之航去了省城更大的学堂念书。两人互相交换画作的机会少了许多,不过之航偶尔会邮寄些省城的好东西回来,然后托圣瑜带些给沐茗。沐茗没什么好送之航的,只得把感激藏在心里,一次次托圣瑜给之航带去谢谢二字。
近三年的时光里,众人都长大了不少。
莯茗的日子依旧,只不过安平县里突然开始传出了一些绯闻,县里第一的美人,许家大小姐有了意中人,还是个会画画的孤儿。可不论莯茗还是胜瑜,亦或是之航,三个人都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沈之航在省城大学堂念书后的第一个假期里刚回到程府没多久,莯茗便随母亲来了,恰巧那日许慧盈一家人也到访程府。
已经毕业的许慧盈穿着一身玫红色绣花洋装、烫了好看的卷发,还略施了西洋香水,像极了一株美艳的玫瑰花。程府上下无人不赞叹,这安平县第一美人的称号果然名副其实。相比之下,莯茗觉得自己一身淡绿色旗袍,则看上去寡淡了许多。然而沈之航一打见到莯茗就说她越发秀气了,也没能打消莯茗对自己的不自信。
程府花园里,莯茗与胜瑜走在前,沈之航与许慧盈则慢悠悠走在后面,四个人都没有在欣赏程家花园的景致。
“之航哥,前几日你说起英国诗人雪莱,我最喜欢他的那句‘当爱渐渐死去,人心不过是活着的坟墓’。”
“哦?密斯许为何会喜欢这样一句诗呢?”
“人生,正是有了爱才会五彩斑斓。”
“密斯许之见不错。”
“可是,爱要相互的才更美好不是吗?”